夢里，那是一個被鵝毛大雪肆意籠罩的世界。地上的積雪厚得驚人，我想，若是我一腳踩上去，那雪必定會沒到我的膝蓋。

　　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有一座四面透風的破廟。破廟的角落里，蜷縮著好幾個身影，他們緊緊相依，試圖用彼此的體溫相互取暖。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他們身著單薄破舊的衣衫，冷風毫無阻礙地灌進廟內，僅僅靠在一起，又怎能真正獲取溫暖？衣衫太過單薄，寒風太過凜冽，無情地肆虐著他們，刺痛著他們的每一寸肌膚。

　　看著那幾個凍得瑟瑟發抖的身影，我的心沒來由地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鈍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難以呼吸。這雪下得實在太大了，我急切地想要靠近，想要看清那幾人的面容，想要弄明白為何我的心會如此疼痛。

　　然而，我卻怎么也無法靠近，怎么也看不清。不知是被這紛紛揚揚的雪花迷了雙眼，還是眼中不受控制涌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越是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越發模糊；越是想要靠近，就越感覺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阻擋，讓我無能為力。心痛如絞，我使勁用手擦拭眼睛，滿心焦急，只想看清那幾人的模樣。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驟然在耳畔響起：“娘親，我和爹回來了，這大過年的，街上的人看我們可憐，就多給了幾個饅頭，今天我們不用再挨餓了。”

　　是哥哥的聲音！我猛地轉過身，只見爹爹和哥哥近在眼前。可眼前的他們，瘦骨嶙峋，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他們的衣服單薄得可憐，全身被凍得青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么會是我的爹爹和哥哥？他們怎么會淪落到如此艱難的境地？

　　我崩潰地大哭，瘋狂地呼喊著：“哥哥，爹爹！”然而，他們卻仿佛根本看不見我，徑直從我身邊走過，走進了破廟。他們把討來的饅頭分給眾人，最后每個人僅僅分到半個饅頭。可即便如此，大家都開心地吃了起來，仿佛這是世間最珍貴的食物，哪怕只是吃這么一點，就已經心滿意足。吃完后，眾人又緊緊靠在一起，試圖抵御這刺骨的寒冷。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我拼了命地使勁呼喊：“爹，娘親，哥哥，弟弟，嫂子，安哥兒，念妹兒。我是阿綰，我是阿綰，我是阿綰啊！爹，娘親，我是阿綰，我是阿綰啊……我是阿綰啊……”

　　或許是我急切的呼喊和痛苦的心情感動了上天，凍得渾身發冷的娘親與爹爹，忽然聽到耳邊回蕩著“我是阿綰，我是阿綰”的聲音。

　　爹爹和娘親急忙站起身來，目光急切地四處打量，大聲喊道：“阿綰，阿綰是你嗎？阿綰？”

　　“阿綰，阿綰，虞夙不是好人，你不要被騙了，你要小心，你要小心啊！”

　　“阿綰，阿綰是娘的阿綰嗎？虞夙害得丞相府身敗名裂，又害得你不能生孩子，阿綰，娘的阿綰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啊？如此狠毒之人，你一定要當心吶，你一定要當心吶！”

　　失魂落魄的我，聽到這些話，只覺五雷轟頂。表哥不是好人？是表哥使丞相府身敗名裂？是表哥害得我不能生孩子？

　　忽然，夢境一陣劇烈晃動，我從這場驚夢中猛地醒來。爹爹和娘親告誡我的話語，依舊在耳邊不斷回響，時刻提醒著我表哥的險惡。

　　此時，外面救火的嘈雜聲漸漸停歇。可我耳邊的話語和疼痛的心都在告訴我，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受苦的親人們每一刻都在煎熬，正眼巴巴地等著我去救他們，我一定要去救他們！

　　我滿臉淚水，急忙從床上起身，身上只穿著褻衣，光著腳，失魂落魄地去找表哥。“表哥，表哥，表哥，你在哪兒，表哥，表哥！”我一邊呼喊，一邊四處尋找，全然不顧身邊丫鬟婆子的苦苦勸阻。

　　無奈之下，小廝只好焦急地出去，將正在上朝的虞首輔尋了回來。

　　看到表哥回來，我急忙沖上前去，死死拉住他，聲音帶著哭腔，近乎絕望地問道：“表哥，你告訴我，我爹我娘他們怎么了？他們究竟怎么了？表哥你派去的人呢？他們在哪兒，他們怎么說，他們究竟有沒有好好照顧我爹我娘？”

　　“表哥，我做了個夢，夢里下了好大的雪，爹爹娘親哥哥們沒有衣服穿，沒有東西吃，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肯定是爹爹娘親哥哥們在受罪，表哥你陪我去看看他們好不好，陪我去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

　　“表哥，表哥……”我哭得泣不成聲，雙手緊緊抓著他，那一刻，我是如此無助。或許在我心底，還有那么一點點微末的希望，盼著眼前這個曾愛我如珠如寶的表哥，不會真的如此狠心，不會是傷害我家人的罪魁禍首。

　　那時的我，依舊不愿相信這些殘酷的指控，也許那只是一場噩夢，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我不能輕易給表哥冠以罪名，我要問個清楚。

　　表哥緊緊抱住我，輕聲安慰道：“別怕，阿綰，那只是一個夢，沒事的，沒事的。岳父岳母我安排得很好，你放心，等過了年我就帶你去，咱們就去塞北，好不好？”

　　我哭著拼命搖頭，捂著自己的心口說：“不，表哥，這里疼，這里疼，爹爹和娘親哥哥們在等我，我不想讓他們難過，你現在就陪我去，現在就去，好不好，表哥表哥。”

　　表哥突然一把推開我，雙手死死地抓著我的肩膀，大聲說道：“好了，阿綰，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冰天雪地的，你身子本來就不好，阿綰，你就這么不相信我嗎？我說了我會照顧好岳父岳母，你怎么就不聽話呢？大夫說了，你不能遠行，岳父岳母我一定會照顧好的。你都說了，那只是一個夢，一個夢罷了，夢往往不都是相反的嗎？”

　　“一個夢罷了，真的只是一個夢嗎？我不信，我的心，告訴我，它不信，它不信，表哥，表哥，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就在那一天，我對表哥的信任徹底崩塌。表哥見我情緒崩潰，擔心不已，悄悄打昏了我，然后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床上。

　　那晚，表哥徹夜未眠，獨自一人在房里枯坐了整整一個晚上。當天光即將破曉之時，表哥告了假，沒有去上朝，而是來到我的房間，癡癡地看著昏睡中的我。

　　那一刻，表哥做了一個決定。他打算告訴我真相，讓我知道，在他看來，丞相府就應該身敗名裂，因為在他心中，丞相府完全是咎由自取。他想讓我徹底死了那份營救家人的心，他認定丞相府上上下下不可能得到他的照顧，就算有所謂的“照顧”，也不過是徒增屈辱罷了。

　　看著昏睡中的我，虞夙思緒萬千，內心滿是掙扎。他深知這真相一旦說出，對我而言是多么殘酷，可一想到將軍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慘死在蘇烈老賊刀下，仇恨便在心中翻涌，恨不能將蘇烈千刀萬剮。

　　“阿綰，對不起，此生我只能辜負你了。”虞夙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無奈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