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凄迷,天色陰霾。
卻說古陽鎮鎮尾的老槐樹上,少年趴在樹杈間,四肢似老熊抱樹一般,起伏的氣息自口鼻間帶出低弱的鼾聲。
竟然睡著了。
許是風涼,又像是做了個噩夢,伴隨著樹葉簌簌而晃,酣然入睡的少年猛然一個激靈,他打了個哆嗦,下意識的就要撐身而起,可手下一空,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至于樹下的少女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了,自然也帶走了她那條黃狗。
打了個哈欠,燕孤鴻矯如山猿般從樹上躍了下來,他深深地看了眼老槐樹,然后扭頭就走。但很快,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又回來了,嘴里咬著一個饅頭,背上背著一個長條物件,手里提著一把斧頭。
梳著的頭發上落滿了一顆顆細密的水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少年嚼咽著嘴里的饅頭,二話不說,舉斧便砍。
“砰!”
一斧下去,驚世駭俗的事情發生了,燕孤鴻就見斧刃與槐木碰撞的瞬間竟似有雷火迸濺。
緊接著,一股沛然大力自斧上傳來,而后斧子震脫了他的雙手,飛出去老遠,墜在地上。定睛再瞧,但見斧刃上裂出一道豁口,貫穿斧身,然后砰然碎開。
至于槐樹,不損絲毫。
燕孤鴻雙臂發麻,整個人踉蹌而退。
他呆呆的望著那顆槐樹,木然的臉上卻忽然露出冷笑。
就見粗壯蒼勁的樹干上,就在那卷裂而起好似龍鱗般的紋理間,竟然在斧劈間溢出縷縷流竄的金光,勾勒出一枚枚古怪的印記,自樹干瞬間蔓延至枝葉,一閃而逝。
“符箓?”
燕孤鴻死死的盯著樹干,嘴角咧開。
錯不了,就是符箓。
“道門的手段?”
此木堅逾金鐵,而且其中暗藏玄妙,腦海中一切如電光急閃,看來阿花果真沒騙他,倘若真是如此,他眼中精光一閃。
深深換了口氣,燕孤鴻右手解下背后的長條物件,那東西被布單裹著,等他解開,就見一柄樸拙古劍已在手中。
狹長的古劍泛著幽寒冷光。
“但愿沒有猜錯!”
低聲自語了一句。
燕孤鴻一手托鞘,一手握柄,腰身一扭,右手已拔劍出鞘。
“嗆啷!”
清越劍吟宛如環佩震鳴,清脆悅耳,猶若龍吟。
但見樹下陡然乍現出一道青虹。劍光閃動,燕孤鴻絲毫未見遲疑,已對著面前槐木刺出一劍。
行云流水,快急如電。
這一劍,他直刺樹干之上。
就見原本斧劈不損的老槐樹,此刻在這柄長劍之下,瞬間宛如紙糊的一樣,燕孤鴻只覺劍下毫無阻攔,長劍已然沒入其中大半。
而后,少年豁然雙眼一瞇,瞳孔一縮,但見縷縷殷紅如血的汁液,竟然沿著刺出的豁口,淌了出來,濃稠無比,散著一股淡淡的腥氣。
莫不是真的成精了?
“吱吱!”
隱隱約約,一劍刺下,老樹搖枝晃葉,簌簌之聲似極了細微的慘叫,令人毛骨悚然,便是早有準備的燕孤鴻也大覺吃驚。
先前樹皮上的符箓,此刻再現,而后如泡影般破碎,化作漫天光影。燕孤鴻再一拔劍,一縷血水立時自槐木中涌出,粗細好似葫蘆口,緊接著,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他就看見周遭的桃柳飛快枯萎,便是老槐樹那茂密的枝葉,而今也有變化。
只是一劍,燕孤鴻見機收劍便走,眨眼奔入一條僻靜小巷。
他前腳剛走,后腳就見。
“轟隆!”
一道凄白閃電,粗如車架,宛如蒼天一指,直直劈在了老槐樹上。
這聲驚雷,響徹蒼穹,更是映出了許多人幾似無血的臉色。
但所有人神情各異,冷笑有之、平靜有之、大怒有之、驚喜有之,各有不同。
老槐樹通體為雷火所燃,哪怕雨水淋下也未有半點弱勢,仿佛被淋了一層火油,大火之中,更現奇景,這尋常燃木無不是黑煙灰霧,多是煙塵,可這槐木一燃,就見縷縷白煙盤旋而起,仿若一尾尾游魚,散向各方。
不但槐樹死了。
就見槐樹方圓四五十丈之距的范圍內,花草樹木無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蔫下,像是被火辣的日頭暴曬過一樣。
綿密的春雨飛快大漲,短短幾個呼吸就見大雨傾盆,整個天空竟是變的異常的亮,卻非白日里那般,而是昏黃無比。
就連雨水都似是被染成了黃湯,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
可這雨中,槐樹仍舊大火熊熊的燒著。
而那些人,各自目光一動,已然奔向各方,赫然是朝著那些游魚追去,而且有人還因此大打出手。
木匠鋪子里,少年回來了。
他渾身已被雨水浸透,裹著長劍,氣息微沉。
此時的他,不光臉在發白,就連嘴唇也已白的無血,一張臉冷靜的不似往常,雙眉微凝,如兩劍互殺,透著一股機鋒峻烈的冷意。
燕孤鴻是坐著的,他就坐在堂內的一張黃花梨木的椅子上,懷抱古劍,攏袖而坐。
而面前,是那個被他喊了十幾年爺爺的老人,如今正四肢被縛,捆在木柱上,昏迷不醒,像是暈了過去,又似是睡著了。
“嘩!”
茶壺里的冷茶被少年隨手一潑,立時濺了老人一臉。
暈暈乎乎中,老人抬起了頭,恢復了意識,渾濁的眼眸也慢慢抬起。
“醒了?醒了就說說吧!”
燕孤鴻好整以待的開口,顯得格外的慢條斯理。
老人先是一呆,待看清自身處境與眼前一幕,老臉立時生變,有些慌亂,更讓他驚疑的是渾身竟然提不起絲毫的氣力。
“孤鴻?你這是干什么?還不快放開爺爺?”
“呵呵,爺爺?”燕孤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揉了揉眉心?!肮?,我實在是有些忍不??!”
他斜睨向老人,頓了頓,復又道:“我居然喊一個太監當爺爺而且當了十五年,你說,這是不是一個笑話!”
老人原本慌亂的神情陡然一滯,臉頰發顫,繼而眼皮微垂,他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面前與印象里判若兩人的少年,凝視了好一會,本是微沙的嗓音驀然一拔,尖利刺耳。
“原來你早就知道?”
他又下意識望了望桌案上的菜碟,昨夜端回來的燉肉還有一些,仿佛意識到什么,一張臉變的陰晴不定。
燕孤鴻冷冷一笑?!拔野藲q就已經知道了,你這些年從不愿與我過多接觸,只怕是為了掩飾你身上那股閹人特有的騷味吧!”
“臭小子原來你一直都在裝瘋賣傻!”
老人的嗓音愈發的尖利,刺人耳膜。
“你們不也在裝瘋賣傻么?可惜,我本來還想再等等,更可惜的是你卻有些等不及了!”燕孤鴻坐在那里,眼波微動,語氣平靜,輕聲道:“現在,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給我聽,不然——我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