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雨勢越來越大,傾盆直下,大的嚇人,幾乎目不能視物,天地昏黃,像是倒了乾坤,顛了陰陽。
鋪子里。
少年扶劍端坐。
老人看著他嘿嘿笑了起來,咧開的嘴里,是幾快掉光的牙,瞧著像是一個堵不住的黝黑窟窿,露著鮮紅的牙花兒。“到底還是個娃娃,你如今把自個的秘密露了出來,無論咱家說還是不說,你都鐵定會殺人滅口,你覺得咱家還會告訴你么?”
燕孤鴻聞言沉默了稍傾,他直視著老人的眸子,從懷里取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盒。這還沒打開,里面隱隱就有沙沙的摩挲聲,似是囚著活物,盒頂還露著一個豆粒大小的孔洞。
少年語氣幽幽,自顧的道:“我確實沒想放過你,其實,我只是打算在你說完,念在這十來年的份上,讓你死的痛快些!”
“既然,你非要自個挑,那我就成全你!”
老人呆呆的望著那個木盒,再聽其中的聲音,忽的神情大變,慘然嘶聲道:“巫蠱?”
他神情扭曲,很是不能相信。
“不可能,十幾年來,你所做一切全都在我眼皮底下,怎么會?”
燕孤鴻緩緩道:“你忘了有一年我最喜歡斗蛐蛐,整日里都在與蟲子打交道么?蠱毒之術確實要比武功來的方便,無須人前顯露,卻可殺人無形。”
他拿起身旁小幾上的一柄小小刻刀,在老人的胸口輕輕劃了一下,力道不大,卻也帶出一條細長的血口。
剎那,木盒里的沙沙聲更急了。
“這東西我當初一共捉了九條,共囚一盒,每日只以我自己的鮮血喂養。可惜時日一長,逐漸長成,胃口越來越大,便吃不飽了,最后群蟲互噬,以同類為食。這些年下來,九蟲余一,最喜血食,可是費了我不少心血!”
燕孤鴻溫言細語,似是說著什么尋常之物,語氣不見起伏。
“此蟲名為噬心,專噬你這等黑心!”
只在老人驚恐萬狀,劇烈的掙扎中,木盒已被打開。
“沙沙!”
那是一條雪白的蜈蚣,背脊落著三條烏金細紋,粗如竹筷,一指長短,非是尋常。
像是嗅到血腥味,蠱蟲已飛快攀附上老人身子,自下而上一直到胸膛上的血口,最后鉆進了皮肉之中,沒了影子。
“你還不說么?”
老人此刻渾身顫栗,雙目充血,似要凸出,死死的盯著燕孤鴻,可猝然,他本是蒼白的臉色陡然漲紅,兩腮一鼓,額角青筋畢露。
“嘿嘿——嘿嘿——”
夜梟般的怪笑從他喉中擠了出來,張開的嘴里,一團嚼爛的肉糜和著血汁吐了出來,吐在了燕孤鴻的身上。
這下他的嘴更像是窟窿了,血水外冒,止都止不住。
老人陰冷的望著燕孤鴻發出陣陣凄厲怪笑,只是笑聲越來越弱,漸漸沒了聲息,抬起不久的頭顱又垂了下來,像是死了。
“何必呢!”
燕孤鴻神情平靜,唯有看見自己身上那截嚼爛的舌頭方才皺了皺眉。
他望著已垂頭閉息的老人,仍是自言自語的說著:“別費勁了,你中的毒名叫“神仙倒”,不會致命,卻會化人內力,酥人筋骨!”
又等了半晌。
見老人還沒反應,少年這才喃喃道:“原來,咬舌還真能自盡!”
可是,直到老人眉心多出一個血洞,等那蠱蟲破顱而出,燕孤鴻方才收回警惕的目光,相信是真的死了。
抬手將蠱蟲接入掌中,燕孤鴻有些不解的嘀咕道:“你怎么越長越白了?以前不是紅色的嗎?”
蟲子又怎會說話,只是飛快爬入了他的袖中。燕孤鴻大步走向后院,朝著臥房行去,然后從床底下挖出來一個密封嚴實的壇子,也不知道埋了多久。
默然中,少年抱著壇子又沖進了雨里,院內一角是一口幽井。
昏黃的天地間,映著他瘦小單薄的身子,燕孤鴻面無表情,一拍壇口,就見里面的藥粉已隨著雨水傾倒了進去。接著他又重新藏好壇子,放好了劍,等做好這一切,少年只似瘋了般對著自己胸膛便拍了一掌,一口血箭吐出,清秀的臉色已透著虛弱。
大雨中,少年踉蹌沖出鋪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救命啊,死人啦!”
慌亂間連滾帶爬,摔了好幾跤。
不過幾息,已見雨中各處掠來數道身影,當先一人伸手一抓,提著燕孤鴻的褲帶就把他拎起,正是鐵匠鋪的陳老漢。
“怎么了?”
燕孤鴻像是小雞一樣被提在半空中。
他神情驚恐慌亂無比,語帶哭腔的一指鋪子。
“爺爺、爺爺——”
泣不成聲。
眾人聞之,神情皆變,不等他說完,已朝鋪子沖去,緊閉的木門在這禿頂的老漢面前,竟似紙糊的一樣,瞬間碎開。
本是說書的窮酸秀才,此刻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已如風般掠入屋內,可接著就似瞧見什么恐怖之物,他勃然色變,倒退數步,然后吸了一口涼氣。
昏亮的天光下,雨中眾人就見那斗室內,一個老人正被捆綁在木柱上,眉心滴血,已然斃命,只是臉上猶有猙獰的死狀,烏青發紫,看的人不寒而栗。
“巫教?”
“他媽的,早就知道這余孽賊心不死!”
“竟敢——”
秀才說著話,下意識把目光投向燕孤鴻,略顯陰沉。“你爺爺都死了,你怎么會沒事?”
“我在外面玩,剛回來,就看見——就看見——嗚嗚——爺爺——”
燕孤鴻嚎哭不止,掙扎著朝老人的尸體撲去,哭的撕心裂肺。
“別過去,他身中劇毒,會要命的!”
所有人望著老人恐怖死狀,無不神情驚懼,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俱都后背發涼,面無人色。
“困龍樁應該也是他們破的,早知道——”
“住嘴!”
陳老漢一下打斷了李秀才的話,皺眉開口,聲若悶雷道:“先把尸體處理了,等過了今夜再商議,那廝定然還匿在鎮中,小心莫要找著了道!”
“爺爺——”
老漢手中提著的少年仍舊哭泣不止。
“哇!”
陡然,一口血水噴出,燕孤鴻似是悲痛欲絕昏了過去。
這可把眾人嚇了一跳。
“沒事,應該是傷心過度損了心力,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李秀才檢查了一番,方才如釋重負,然后他啐了一口,怒罵道:“一群蠢貨,為了困龍樁里的那點東西,差點壞了大事。這老太監好歹也算半步大宗師了,竟然死的這么干脆!”
“行了!”
陳老漢思忖片刻,望了眼懷里昏迷不醒的少年。
“等天亮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