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還在思慮時,那人已跑上亭子來,收起傘見到的是一個衣衫襤褸,頗顯狼狽的男子。
“不過是路過避雨之人。”輝澈和頡之不留痕跡的走到男子面前,十分小心的把我擋于身后,這也方便我透過二人的衣袖去瞧那人的模樣。
男子身長約八尺,形相清癯,一襲青衫,可見幾處被縫補過的痕跡,且衣衫低擺處被泥濘所沾污。但即便如此襤褸不堪,男子身上也卻有著超脫于俗塵之氣宇,尤其是其眉眼,眉峰如青山高聳,雙目如雨后的清池,干凈卻處處留有波瀾。且風姿特秀,人潔白皙,天質自然,一看便知不是個莊稼人。
“不知這位兄臺是?”
“前東西遺落在此,便匆匆趕來?!?p> “不知兄臺遺落了何物,我們也可幫兄找尋番。”
“便是后邊姑娘手中拿的。”
被男子突然提起有些吃驚,緩過神來便發現自己手中一直拿著前邊所撿到的賦文。
“原來是公子的,”從輝澈、頡之中走出來,直面男子,將手中的紙雙手遞去,“實在唐突,不知是公子之物,私下看了去,還望公子勿怪。”
“姑娘言重了,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筆墨文字?!蹦凶記]有太多的感情,但從接過后,十分小心的收起可以看出他對此的看重。
“這篇賦文可是兄臺所作?”
男子點點頭,“隨意筆墨?!?p> “前小弟也看了去,這駢文層次明晰,余韻悠長,實為難得一見的佳作,實在唐突敢問兄臺姓名?!?p> “兄過獎了,”男子依舊同前邊一樣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抱有禮貌的客套,“小弟不過是個普通村野之人,姓名什么自是入不了兄臺、姑娘之耳的?!?p> “妾雖愚笨無知,但也私以為能寫出’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的,絕不能是個村野之人,定是個胸有抱負,只待一飛沖天之人?!?p> 這時終于從男子面上看到禮貌之外的表情,他嘴角微揚,雙目中含著微光,“姑娘是如何認識的?!?p> “山雨片片陋亭邊,身留蒼野心在京?!?p> 男子笑了起來,也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愚習文十五載,難得遇到姑娘如此知己人?!鄙哉麅x容,十分謙恭的于我們三人作揖,“愚為浙江仙居人,姓晏,名度北。”
見晏度北如此,我們三人也忙作揖報上姓名。
“揚州陳氏?!标潭缺卞e愕的看著我們,但很快又笑起來,“難怪兩位兄臺同姑娘都通身詩禮的氣派,原來是來自陳家,實在太過唐突。”
“出生自哪不過是天賜罷了,但身上是否有才學確是后天習的,晏兄如此文才,倒是我們唐突了。”輝澈禮貌的說著,但從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對晏度北的敬佩與欣賞。
“兄謬贊了,誰人不知揚州陳氏世代以詩書傳家,今能與各位相識實為三生之幸。”
四人客套番后,便圍著那搖曳的燈光坐下。
“前聽晏兄說是浙江仙居人,從談吐文采也窺見該是一方鄉望,只不知為何來到此地?”
“小弟祖上確是有些為官之人,但家道中落,后世凋零,早無以生存,且待我祖母去世,于仙居再無親近之人,便轉來此地投奔胞姐。可我愚笨,農田經商都做不好,身無所長,只會識幾個字,便在此靠代寫書信用以補貼?!?p> “原來如此。不知晏兄可有意參加今年秋闈?”
晏度北稍稍遲疑,眼中神情不似前邊,略帶失落,“此前為祖母守孝便錯過了一次,本今是難得的機會,可家中所有銀兩都用以喪事中去,雖此處離江寧府十分近,但住食開銷仍負擔不起。”末了頓了頓,“怕是要攢上幾年,待下次?!?p> 看著晏度北落寞的神情,全然沒有前邊談論詩文時那般興奮勁,心仿佛被揪起,心疼卻盡力不讓憐憫的神情出現在面上,突然一個念頭浮現出來,“晏公子才學見識當屬今下一流,如因為此而錯過,未免太過可惜。不如……”微側過臉向頡之看去,頡之很快明白了我的用意。
“不如晏兄同我們一道吧?!?p> “誒?”
“我雖才疏學淺,胸無點墨,但為了家中長輩的期許此次我與四哥也會前去秋闈,既然如此宴兄不如同我們一道,吃穿住行由我擔著?!?p> 輝澈馬上應同,“如此倒是極好?!?p> “二位兄臺的好意,心領了,但這也過于冒昧,且……”
不待晏度北說完,頡之馬上又道:“那里會有冒昧,家父一直盼我能廣交賢才之仕,能與晏兄一同是我的榮幸,還望晏兄應允?!?p> “我不過粗通文墨,兄高抬了。”
同頡之一樣,我也迫切的想要晏度北答應,以他的才學,舉人是綽綽有余的,且他一身抱負,如無人相助,日后之路定為艱難?!瓣坦舆€是應允了吧,家兄愚笨,如能得以你的相伴不定能才學進漲。且看著人才因錢財這類俗物所誤,不僅是于心不忍,更是國家百姓的憾事?!?p> “姑娘我……”晏度北為難的看著我。
“晏公子?!蔽乙荒樥\懇的看著他,不知為何,看著他消瘦年青的臉龐,卻能感受到一種無以言喻的力量。
想讓那力量得以釋放呢。
晏度北沉默許久,點頭答應,“如若頡兄,輝兄不嫌棄,我愿與二位一道,切磋詩文,讀誦經書?!?p> 見晏度北答應了,我們三人都笑起,且談論起些時事,評價番詩文,在與他不斷的言談中,更生敬佩之情。
“四爺、五爺、姑娘,可算是找到你們了,”在蠟燭即將燃盡時,一同來的小廝提著燈籠匆匆忙忙跑來,“賀府已派了新車前來接三位,快隨我去吧?!?p> “沒想到已過了這么久,既然如此,晏兄我們就先行告退了?!陛x澈同晏度北說,他且一路送我們到馬車處。
“二位兄臺還有姑娘路上慢些,日后如有機會,小弟定會前去拜訪?!?p> “會有機會的。”
“公子多保重。”
晏度北笑著回應我,不便多說什么,也笑著頷首先上車。待他們三人一番客套上車后,馬車便慢慢先前。
不知怎么了,自己不顧禮教的貼著一角掀起帷幕,往外微微探了出去,想從后方看到晏度北的身影。沒想到馬車已行了不少距離,晏度北仍站留在原地,他也看到我的舉動,高揮手與我辭行。
“小妹?你這是?”
看著輝澈不解的表情和頡之一副調侃的神情,耳根發紅,為前邊自己不守禮教的舉動尷尬,“沒,沒什么。”
還好不待二人再問下去,簾外的小廝發出聲音來,“爺,姑娘,如今已過了宵禁,江寧城是進不去了,賀老太太囑咐著送你們去城外的別業歇息一晚,待明早再進城?!?p> “如此也好,老太太用心了?!?p> 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賀府別業,別業不算大,但好在精致,住起來也不難受。由于陶陶她們已回了賀府,便暫由別業內的丫鬟伺候著,匆匆用過晚膳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