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早早梳洗完后便由昨日來的馬車送往賀府。從內轎下來行過三重門,才算來到后院,再走上片刻到了外祖母所住之處——雪音院。
剛進堂屋,便盈盈迎來好些丫鬟,還未向老祖母、幾個舅母行拜禮,一人卻先發聲,“誒呀,可算是把你這個混世魔王迎回來了。你不知,昨個老祖宗知你們困在半路,急得半死,聽白知丫頭說,一夜都沒睡好。”
說話那人身著華貴,頸垂珠鏈,柳腰蓮臉,明眸善睞,還未走至身邊便可以嗅得其所散發的香氣,溫暖清甜卻初現張揚。“還不快快向老祖宗賠不是。”她佯作怒氣,然則臉上笑吟吟,說話間可以窺見其雙尖牙。
我快步走到外祖母身邊,跪倚在她身旁,“老祖宗,昨個是我太大意,害老祖宗憂心了。還望老祖宗饒了我,快別讓泠姐姐說了,瞧她嘰嘰喳喳的,攪得雪音院沒個安寧。”
外祖母笑著輕撫我的手,把我抱入懷中,“怎了,許久不見變得說不過泠丫頭了?”
“泠姐姐那般伶牙俐齒,我怎么說得過。”笑吟吟的看著老祖母,仍由她寵溺。
“可真是狡猾可惡,就知道向老祖宗撒嬌。”賀泠約款步盈盈的走到身旁,輕輕撮我的肩膀,佯作埋冤。
“那要不泠丫頭也來?”老祖母笑著說。
在我們說著玩笑話時,一旁的二舅母莊夫人開口道:“都是快出閣的姑娘,你也該穩重些了。”
“是,太太。”賀泠約頓時收斂起來,也只有面對莊夫人時,她會溫順起來。
外祖母慈愛的看著賀泠約,拉著她坐到身旁,和善的說:“穩重該是要的,畢竟那蒙田侯府不跟咱們這,都是姐姐妹妹的,就算掀翻了天也是自家事。日后去那可該謹言慎行,休讓人笑話了去。”
“聽老祖宗的。”
“不過嘛,在自家里,玩笑什么也使得,可不該二八的年紀便先老成了去。”
“老祖宗真慣著泠姑娘。”三舅母海夫人端起茶杯,笑著說。
“未出閣的姑娘自然是要慣著的,不論是跟前這三個丫頭還是已出嫁的姑娘,我都一概慣著的,誰讓姑娘都是無價之寶呢。”外祖母對著海夫人說,但隱隱察覺出一絲不悅。
“老祖宗,那我呢。”頑劣調皮的問過去。
“你呀,是我的心頭肉。”外祖母又馬上恢復笑顏。
“老祖宗真是,前邊說我們是無價之寶,現在對著頏妹妹便成心頭肉了。”前邊一直未出話的賀畫晴拉著賀暖曦道。
“瞧你們還酸起來了。來來來,都到跟前來,你們這幾個姑娘哪個不是我的心頭肉啊。”
滿堂歡聲笑語,一派繁榮氣息。
在談笑間,頡之、輝澈以及表哥賀云岫一同進來。
“現可算是聚齊了。”見他們來了,我和泠約便起身走近。
“老祖母,舅母。”頡之和輝澈先行過禮,后在外祖母身旁坐下。
輝澈接了外祖母的問話,告知些陳府近況,再談論了些近日念書情況后,便先走了。
輝澈雖自小同頡之與我長大,猶如同胞兄弟,來賀府也有數次,但終究只是姻親關系,外祖母雖賞識其人品才識,待他卻有些生疏。
“你們府的四哥兒可越發一表人才。”待回輝澈走后,外祖母欣賞的對我和頡之說,“頡之你可得與他多學學。”
“聽老祖宗的。”
“你此次來,雖玩鬧不可少,功課也不該落下。今年秋闈,可看你們的了。”
“老祖宗又不是不知道頡之的頑劣,勸是勸不動,若是獨個兒或還能念進去書,但一見到姐姐妹妹便癡傻了。就該把他關在書房里,遣來先生看管著,才靜得下心來念。”
“頏妹妹說得倒是有些道理,趕今起我們都不去理他了,讓他好好念書去。”泠約也笑著應和。
“我才剛來,你們就要不理我了,那我也呆不住了。”頡之同樣面含笑意順著我們說。
“我理你不就好了,有我理著,你這些姐姐妹妹的還不該依著你。”外祖母笑著拍頡之的腦袋。
“那我日后就天天伴著老祖宗。”
滿堂人都笑起,但在說笑中,唯有一人沉默少語,卻不是不悅,只是安靜的傾聽著。
我看著那深沉文靜之人,也就是前來的二表哥賀云岫。他是大舅之子,其母在其五歲時便因傷寒而逝世,其父也在其不滿十歲時辭官修道,除了每年除歲、外祖母壽辰會從郊外道館回來趟,其余時日都云游天下,我自小也才見過其兩三面。外祖母心疼賀云岫生世坎坷,且無父母依靠,便常年教養在身邊,也最為器重于他。
見我注視自己,賀云岫朝我一笑,心不自覺被他牽引過去,對周遭人的談話也不注意了。
云岫大我五歲,身形修長,最喜著藕荷色衣衫,身佩美玉香囊,腰系云紋包金鑲嵌綠松石帶鉤,與富家子弟相較,絕非珠光寶氣,但絕是其中最為熠熠閃光之人。他螓首蛾眉,齒如編貝,唇若丹朱,天生姿態便是柔情似水。雖長相略顯陰柔,但言談舉止之間毫不做作扭捏,透著爽然大方。或因身世所造,云岫待人謙和,少見其發怒,對待長輩謙遜恭敬,對待下人平易近人,是我見過最貼切“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之人。
“頏妹妹,頏妹妹?”在我還想得出神時,畫晴在我耳邊輕喚。
“姐姐怎么了?”被她這么一叫才算緩過神來,趕緊收拾好神情,疑惑的問。
“想什么這般入神。前邊商量著此次你先不再在老祖宗這邊住著,同我們去瀟瀟園里去,一來我們姐妹許久未見了,好敘敘舊,二來’清月宴’還有三日便到了,這最后幾日我們也好互相學習。”
“好的,聽姐姐們安排。”
“那便讓頏姑娘住爭晴館罷,前料到姑娘許是進瀟瀟園,早教下人制備打理好了。”
莊夫人向外祖母說道,外祖母點點頭,“你細心了。既然如此便去爭晴館吧,本就是為你留的,只是前幾次來都舍不得你入園去,趁此機會去也好。”
“老祖宗放心,我就算去了瀟瀟園,也會常來雪音院伺候老祖宗的。”
外祖母笑笑點頭,“還是你丫頭有心。這次頏丫頭都入園了,頡之、云岫你們也進吧,本該是早讓你們去的,正好此次同頏丫頭一起。”
隨后外祖母又向莊夫人交代了些事宜,再叮囑說笑幾句我們幾個小輩便退出來。
“真好,此次瀟瀟園里可就熱鬧起來了。”泠約笑著說,就連一向柔弱小心的暖曦也笑著贊同。
“那我們幾個便可以多相處了。”頡之一旁附和。
“是啊,既然如此今日我們的西窗詩社便開次如何。”
畫晴、暖曦、頡之紛紛贊同,我也發聲,“我自然是沒問題的,只是這個春末時節,去哪聚得好?”
“春殘黃鳥稀,花盡柳絮飛,好像也沒什么可供把玩的。”頡之看著小徑上的殘花,還生了愁容。
前面沒出聲的云岫說道:“那便去看新竹吧,瑯竹居是個好去處。”
我馬上表示對云岫意見的贊同,“好啊,清溪幽竹,正好作詩。”
其他幾人自然沒有意見便決定往瑯竹居走去,但云岫陪我們剛走一會便要離辭。
“我今日功課還有一半未作,此次詩會我便不去了,待結束后再找你們討要詩集。”
“時辰還早,功課遲些再作也是來得及。”
“畢竟馬上便要秋闈,先生所授內容仍有一知半解之處,如若再有所耽擱定是不可的。你們不如叫上輝澈,讓他頂了我便好了。”
見云岫便要往書樓走去,心中不舍,忙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
“云二哥,這般久未見了,好不容易相聚,你卻要推脫,于情于理都太說不過去了吧。且不說以你的才能,取解元之位如探囊取物,就說這開次詩會也不過一兩個時辰。”
“頏妹妹,我……”
“再說了,秋闈也考究詩文,這便不算玩了吧,”眼巴巴的看著他,同時露出自己最為嬌艷的笑容,“難道云哥哥連這點時間都不愿意給頏之嘛?”
不知道聽完我的話云岫內心是如何反應的,只見著眉頭微微顰起,看得出他頗為為難。
“云哥哥?”
云岫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臉上,猶豫了片刻,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他常有的笑容。“這次便依你好了。”
“云哥哥真好。”一開心便自然的把云岫的手臂挽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日光照得生熱,云岫的臉似乎比前邊紅了些。
一旁的泠約、頡之等則偷笑起,用曖昧的眼神看著我和云岫。
“發覺頏妹妹同二哥真是親近,我們這些作親妹妹的都說不動,反而要陳家姑娘才說得了。”泠約玩笑著說。
被泠約這么一說,自己才反應過來前邊作了多曖昧失禮之事,趕忙把挽著云岫的手放下,走到畫晴、暖曦中間,羞紅著臉不敢再直視云岫。等到頡之、泠約他們說了好些,才將這事忘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