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舔過木偶一身綺麗舞袖歌衫,燎著了椴木雕琢的細巧骨骼,燒出嗶嗶啵啵的響動。那一瞬間它忽地動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又端然又嫵媚地對著老爺子作了個揖。它揚起含淚的臉兒,突然笑了笑,咔一聲碎入炭灰。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沒太多柴火,一堆火卻直到天光放亮才漸漸冷下去。拼盡全力地,暖了那么一次。暖了那么一次,孤單了一輩子。天明時老爺子放聲大哭的樣子,嚎啕得就像當年被爹娘攔著阻著不準去看牽絲傀儡戲的那個孩子……”
鄭乾有些口干地講完了故事,卻發現懷里的鄭玥早已經安靜地睡熟了。
呵………真是沒心沒肺啊,竟然可以睡得這么香,不愧是個孩子。
一時間,鄭乾也不禁有些羨慕。
這個文案,在歌中所表達的,更多是那個傀儡,而鄭乾自己則是過分解讀,從那個老爺子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乃至很多人的影子。
沒辦法,理想,還有愛好,在他鄭乾所熟知的那個世界里,都是奢侈的。擊倒大多數人的,往往僅是蒼白而又直觀的現實二字。
是的,現實生活并沒有傳說中的詩和遠方,有的只有眼前的茍且。
至少對于前世的他來說,是這樣。
鄭乾還記得,他曾經看過一個街頭采訪的小節目,主持人提著話筒到處往人臉上懟,見人就問“你有什么夢想?”
結果被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發出了靈魂拷問:“你爸是李某嗎?你家實現財務自由了嗎?你高考985、211起步了嗎?什么?都沒有?那你問我什么夢想?像我們這樣的活著就好了啊,配談夢想嗎?配嗎?”
鄭乾記得初時看到只是笑得打跌,只是后來,卻慢慢笑不出來。
他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少年會失了本該蓬勃的朝氣?;蛟S是父母長輩的言傳身教,亦或者是某個至親好友的經歷給了他當頭一擊……
這并不重要,因為現實的洪流總會給他當頭一棒,敲滅他對未來的憧憬和向往,只留下麻木在猖狂,漸漸變成自己所討厭的模樣,還美名其曰叫成長。
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時代這個世界,變成這個叫鄭乾的少年,莫非還要如此這般重來一次?
鄭乾不想,也不甘心。
他渴望能讓自己隨心所欲地活著,而不是為了一日三餐奔波勞累。
時間緊迫啊。
就如英國著名小說家查爾斯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所描繪的那樣——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說它最好,因為它遍地機遇,只要抓住就能化作大鵬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說它最壞,因為機遇難以把握,而一旦錯過,差距就會拉開,階級就會慢慢固化。
作為在21世紀摸爬滾打苦苦掙扎的新青年,鄭乾無比清晰地知道這個年代里的少年們處在一個怎樣的時代。
這些“一出生就遇上了市場經濟,一長大就明白了國際化,一交流就用上了互聯網”的80后,沒有經受過意識形態的煎熬,沒有傳統的羈絆與包袱,更沒有產權制度的困擾,他們比所有的前輩商人都要幸運,他們看上去一個個前程遠大,不過他們即將面對的挑戰和災難都是前所未有的。
現在,自己也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何其幸也。
只是,機遇太多,又都是道聽途說,從未親身經歷。鄭乾反而有些不知道該從哪做起,就像老虎啃刺猬,有些無從下口。
還是慢慢來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口也吃不成個胖子。
嘆了口氣,鄭乾決定還是先去申城探探底再說。
畢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總還是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來得安穩。
只是這樣的話,還得想辦法坑那個便宜大舅一起下水才好啊。
畢竟自己的年紀,也不是很方便。
打定主意的鄭乾小心翼翼地把懷里熟睡的鄭玥在地鋪上放好,讓她平躺著更舒服一些,而他自己則坐在旁邊雙手托腮望著跳動的燭火,慢慢琢磨著怎么去“坑”自己那便宜大舅一把。
…………
吃過早飯的鄭玥已經被去買菜的王玉琴順路送學校去了,而鄭乾則在這時找上了打算睡個回籠覺的李二狗。
“什么?你打算向羅振華要那三千塊錢?”李二狗的聲音充滿了吃驚。先不說人羅振華愿不愿意給,再說昨晚不是都想出解決辦法了嗎?那個辦法李二狗覺得很靠譜,至少給他解決了個大麻煩。
“是借,不是要。”鄭乾很鄭重地糾正了李二狗的說法,“昨晚那個辦法只是理想中的情況,萬一人王寡婦的思維邏輯和常人不大一樣呢?有備而無患嘛。你也知道我昨天在家里也找過了,現金也才零零總總的幾百塊。存折上倒是有點,但是我不知道密碼,而且就算知道密碼,我也不一定取得出來。”
“是這么個道理,還是小乾你想的周到?!崩疃仿犃艘彩屈c了點頭,“可是你怎么那么肯定人羅振華會借給你?三千塊可不是小數目?!?p> “因為我肯定能還的起啊,這還用問?!编嵡藗€白眼,自己和妹妹鄭玥繼承那個便宜老爹鄭紅軍的財產那是板上釘釘的事,三千塊錢?小意思而已。
“走吧,把事情跟我羅叔說清楚,這樣他才會幫忙,不會以為我是要拿錢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闭f著鄭乾便把李二狗也拽出了門,一路上不時向他叮囑著該怎么說。
…………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鄭乾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東升啤酒廠。其實算上上輩子,他這也是實打實的第一次進啤酒廠。
和想象中的場景不太一樣。
并沒有什么機器轟鳴,人聲鼎沸的工作場面。
反倒是三三兩兩在路邊道口閑聊打屁的工人隨處可見。
在幾個打牌的工人指引下,鄭乾二人很快來到了羅振華的副廠長辦公室。
“篤,篤篤……”鄭乾抬起手,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進……”羅振華的聲音從房內傳了出來。
“羅叔叔……”鄭乾走進去,輕輕喚了一聲仍舊皺著眉頭批閱文件的羅振華。
“小乾?你怎么來了?”羅振華放下文件,站起身來,還不忘笑著跟李二狗點點頭,“渴不渴,我讓人泡杯茶來……”
“不用麻煩了,羅叔叔,你這里忙,我也不好耽誤你太多時間?!编嵡瑪[擺手,“我來這主要就是為了找羅叔叔幫個小忙……”
“什么事?你說?!绷_振華饒有興趣地問。平心而論,鄭乾這孩子也是他從小看大的,人老鄭家的種就是好,不像自家那混小子不成器。
嗯,大概所有家長都認為別人家的孩子才是最好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羅叔叔借三千塊錢,等我有錢了就還給您。”鄭乾也不墨跡含糊,直接就開口了。
從21世紀來的人,就是這么有底氣。三千塊錢?小錢而已。
“三千塊?”羅振華的聲音有些詫異,卻沒有立馬回絕,而是鄭重地望著鄭乾問道,“小乾你要多么錢做什么?三千可不是小數目……”
“是這樣的羅叔叔,其實也不是我要用,而是我舅舅要,但我暫時拿不出這些錢……”說著鄭乾扭頭扯過李二狗,“羅叔,還是讓我舅舅來跟您說吧,他知道的更清楚些……”
都到這份上了,李二狗再慫也只能硬著頭皮把王富貴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羅振華聽。
…………聽完李二狗的陳述,羅振華頓時有些沉默了。
這事吧,的確有些荒唐,他也需要時間來緩緩。
“行吧,既然小乾你決定了,這錢我就先給你墊著。”在李二狗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羅振華終于開口了。
“那就謝謝羅叔叔了。”鄭乾也是笑著松了口氣。他要這錢可不是為了給李二狗的,至少眼下不是,眼下,那個印證更為重要。
至于印證之后,那等印證了之后再說。
羅振華也不是什么墨跡的人,既然答應了,也就沒再猶豫,直接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來一疊“四老人”,數了三十張,想了想,又多數了五張,一起放到鄭乾手里,“自家人說什么謝不謝的。這個廠子,以后還不是要交到你和小成兄弟倆手里。多的五百塊是給你零用的,要照顧好你妹妹也需要錢。至于你爸的喪葬費,廠里面會出,你不用擔心……”
“謝謝羅叔叔?!编嵡舆^錢,又謝了一遍,“不過羅叔叔,廠子可不光是我和成子的,還是小玥的,也是大家伙的?!?p> “說的對,還有小玥,還有大家伙?!绷_振華也是難得笑著點了點頭。
“不過羅叔,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外邊好多人都沒有在工作,而是三三兩兩地閑在那是什么回事???”鄭乾還是沒忍住把他剛才看到的情況問出來。
“還能有什么原因???”羅振華沒忍住嘆了口氣,“廠里的事,你也有權知道,我就不瞞你了。從去年年底開始,我們的銷量就少了很多,而且銷售出去的產品中還有一大半是下面經銷商的壞賬,就像我們廠里也欠著一些上游廠家的原材料費一樣,一時半會是收不回來的,。這種情況下,我們的產品積壓了不少,工人們生產的越多,自然廠里虧得就越多,只能讓他們休休假,廠里也能省點工資,節約些成本……”
“三角賬”這種事情,鄭乾上輩子只是聽過這個詞,倒是沒有切切實實見過。不過按照羅振華的說法,廠里最大的問題還是銷量問題,只要打開銷路,很多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不過這個問題現在還是讓羅振華自己先去頭痛吧,三千塊已經到手,還多了五百塊,算的上是意料之外的小驚喜了。
自己還是先去印證自己的記憶更為重要,其他的事情,都先往后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