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賢收到謝秀端的帖子時,正握著明玉的手教她筆順。明玉有些擔憂地看著明賢,遲疑了片刻才問:“三姐姐要一個人去謝府嗎?”
明賢把筆放下,拉起明玉的小手問:“怎么了?明玉也想去嗎?”明玉搖了搖頭:“我聽說曹嬤嬤說謝家比咱們家還要大許多,姐姐一個人去,我害怕。”原來明玉是擔心自己,明賢欣慰笑道:“明玉別多想了。謝家的七姑娘與我自**好,他家許多公子與大哥哥也常來往,一家人都不算難親近的。”
明玉道:“三姐姐,我想大姐姐了,咱們可以去看她嗎?”大姐明月嫁入郭家多年,為郭家誕下一雙兒女,女兒小名兒叫玉奴,兒子小名兒叫齊奴。前些日子重陽,賀蘭府開席,因要伺候病中的婆母,明月沒有攜夫婿回家看望賀蘭新,但是丈夫郭芮通卻派人為賀蘭新送來一盒貴重的夜明珠,賀蘭新忍不住對這個大姑爺千夸萬夸。明賢笑道:“明玉說的是。小俊百日的時候,都只是姐夫帶著齊奴來,咱們許久不曾見過大姐姐了。等過一陣子,梅花開了,我們下帖子請大姐姐帶著玉奴、齊奴來,在梅昭院烤鹿肉、賞梅花,好不好?”
明玉開心笑道:“好啊,好啊。小孩子長得最快了,我猜玉奴都比明珠高了。長安城人人都知道,大姐姐嫁了個好郎君,不惜重金地給大姐姐添置珠寶首飾、綾羅綢緞,雖然許久不見,明玉也知道大姐姐過得很好。只要玉奴、齊奴聽話,大姐姐只管過舒心的日子了。”
明賢笑著聽她說完,看見阿覃走進屋,便問:“桂花糕蒸好了嗎?”阿覃道:“只請姑娘再等一刻鐘就切好取來。”明賢讓明玉收拾硯臺,走去取出紙囊中烤好的茶餅來研磨。明玉走到她身邊去,她便遞到明玉鼻前,明玉驚喜道:“是義興紫筍!姐姐存的好好,不潮不陳,像新茶一般呢。”
明賢笑道:“哪里能如新茶一般呢?不過明玉煎的茶越發好了,我還聽阿娘夸你呢。等阿覃把桂花糕取來,你一定親自煎碗茶給我喝。”說著又讓人擺上風爐、茶釜、竹夾等物。明玉道:“說起煮茶、品茶,誰能比得過三姐姐呢?父親說過,若是請大哥哥和三姐姐斗茶,他都不一定勝得了。”明賢拿了羅子和盒子來交給明玉篩末:“我聽說大哥哥不是很喜歡他身邊的槐香。”
姐妹二人一面候湯,一面躲在屋里說后宅里的軼事。明玉聽了明賢的話,點了點頭:“大哥哥那么講究的人,就算是從前貪酒不讀書的時候,也是要一日七碗茶的,可是那個槐香明明是母親院子里的人,卻連煎茶都不會。我聽說大哥哥親手教過她,可是她卻還是連第一沸、第二沸都不分,有時候鹽花都忘了放,茶則到了她手里哪里是用來量茶的?跟個湯勺差不多了。更別說她不會培湯花,有外人在時也不會分酌了。”
明賢咋舌,道:“我說怪不得那日大哥哥好大方又好奇怪,鐵青著臉送了渠江薄片和他最喜歡熬茶的薄荷、茱萸來給我,原來是他無福消受啊。”明玉悄聲笑道:“可憐大哥哥最近讀書那么忙,連盞茶都喝不上。”明玉難得這般淘氣還取笑他人,明賢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下回有了時間,去東山院看看哥哥,向他請教寫字,也好好煮幾碗茶給他喝。”明玉笑著答應了。
拈了小塊兒桂花糕下肚,再呷口香茶,聽明玉說些沉香院的笑話,阿覃一邊做繡活一邊笑著照看二位姑娘,這個秋天明賢過得舒心愜意。快到傳飯的時候,明賢吩咐道:“阿覃,重陽留下的螃蟹還有幾屜的,明玉這兩天白日練字、夜里繡花,眼睛怕不好了,你做了蟹肉來,她跟我一起吃。”明玉樂呵呵地挽上明賢的胳膊:“三姐姐疼我。”
“對了,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叫上凌霄一起吧。”明賢與阿覃默契對視了一眼,暗示自己原諒了凌霄,阿覃便笑著下去張羅。
明玉問:“姐姐,我們可要把二姐姐也叫來?”明賢道:“蟹肉寒涼,二姐姐吃了恐怕不好受。”明玉思后道:“那明日我請阿覃教我做桂花蜜,我再做一道紅薯糯米椰絲糕分去給二姐姐吃,可好?”明賢摸了摸明玉的頭,直夸她體貼,又囑咐道:“椰絲糕記得不放糯米,二姐姐腸胃弱,糯米不好克化。”
明玉理了理明賢豆綠團紋半臂的皺褶,道:“那姐姐看書吧,我理理絲線等著傳飯。”明賢才要拿起則燕送來的那部兵書打發時間,又想起隨帖子一起送來的一張條子,上面寫著“謝門以韓柳為宗師”,那是則靈的字跡。明賢便寫了張條子讓小廝去阿耶的藏書室取本韓昌黎的集子來。
再說謝府,太傅和則靈等還未下朝。謝則弘偷偷溜進了謝秀端的房間,趁她不注意從后面拍了她一掌。秀端看書看睡著了,當時駭得一跳,見是嬉皮笑臉的則弘,抄起書就要打他。則弘扯住秀端的腕子求饒:“好阿姐,不要!手捧圣賢書,你怎么干這么粗魯的事?”秀端冷哼了一聲:“秋日一涼,正好睡眠。我這過秋呢,你竟敢來嚇我!當真是十一哥走了,沒人管得住你了?”然后秀眉豎起不理他,拿起個紅點月餅吃了起來,則弘伸手也想吃一個,她拍開他的手不許他碰。則弘本來還想取笑七姐姐秀端看書偷打盹的事,看她生氣便不敢了。
“七姐姐,你可知道六哥在求阿耶開家塾?”
秀端不以為意,想趁著美夢未散再會周公,敷衍道:“這有什么?父親那么多學生,不是早開家塾了嗎?”則弘把臉湊去對著秀端的小臉,一臉神秘樣:“非也,非也。是開一個給閨閣淑女上學的家塾。”
“什么?”秀端一下站了起來,胳膊撞上了則弘的鼻子,則弘往后一仰險些倒地。秀端喜上眉梢:“六哥哥竟然真把我的話放心上?”
則弘捂著鼻子問:“什么話?”秀端道:“我跟六哥哥說我也想認字上學,他就真聽了。”則弘問她:“你怎么不會認字?小時候也是請人來教過你的,我都記得呢。”
秀端擺了擺手:“我那算什么?再過幾年全都忘了,也就記得幾個數怎么寫罷了。你不知道,我那密友明賢,唔,就是賀蘭家的三姑娘,以后的六嫂嫂,她可是跟著老夫子狠實下了功夫學了些東西呢,她跟我說那是小學,秀才入門之學。她可厲害了,會自己看書,看的都是父親兄長們繞著腦袋讀的那些,可不是志異畫本子。我呢,卻連《三夢記》都讀不全。”
則弘早見過明賢,卻被六哥和十一哥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對任何人說,此刻聽了七姐姐的話,不覺對明賢又生出些敬意好感。則弘問道:“那是六嫂嫂厲害,還是閆姨娘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