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房間里的氣氛一下子沉了下來。
孫小侯手上習慣性做著小動作,沉默了片刻后,問道:“你既然出現在這里,那你要找的東西,想必已經找到了吧?”
龍念將菜譜放回書架,輕松道:“四年前就找到了。”
他手掌一翻,將一副卷軸從納戒中取出,拋向孫小侯。
“本來我是想找到之后就立刻來找你的,但是后來發生了一些事,給耽擱了。”
孫小侯打開卷軸一看,見其中一片空白,頓時面露疑惑,“這里面怎么什么都沒有?”
龍念提醒道:“沒有字的書卷,自然不能用眼睛去看,要用心。你能從一個火工,成為一代名廚,有這份意志,只要致心參悟,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夠有所得。”
可是面對這讓天下所有武者都趨之若附的至寶,孫小侯卻表現的并不熱誠,只是隨意掃了兩眼,便又給卷了起來,“算了吧,我這輩子只對做菜感興趣,修煉這么辛苦的事,我從來沒有時間和毅力去做。”
“你以前為了拜義父為師,能天天往返二十里地,為他挑水砍柴,怎么在這件事上就沒了毅力?那待到百年之后,我依然風華正茂,你卻已經身化黃土,豈不是要留我在這世上孤身一人?”龍念說笑似的道。
“生老病死,物之自然罷了。”
孫小侯將卷軸拋還給龍念,旋即起身走向床榻,從床底下拉出來一個朱紅色的木箱。
“以前你總說大澤國的扇子做得好,月神的絲綢質地佳,我頭兩年跟著師父周游列國,路過的時候,能買的都順便給你買來了,你今天既然來了,就一起帶走吧。”孫小侯邊說著,將箱子抱到了桌上,隨后又補上一句:“樣式都是隨便選的,你也別挑。”
龍念上前打開箱子,發現里面的東西還真不少,有折扇,有戒指,還有鬼工球、臉譜面具,等等等等,全都是一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兒。
他取出套在布袋里的折扇,甩開扇面,用手仔細而輕柔的撫摸著黑色的扇面,和其上用銀墨繪成的風雨竹圖,臉上流露出笑意,“銀墨夠細,宣紙也好,不過最難得的還是扇骨,竟然是用脂玉竹制成的!手感溫潤如玉,白皙透亮……”
“這可不是街邊隨便就能買到的。”
“這竹子長了該有上千年了吧!你是怎么找到它來做扇骨的?”龍念扭頭問道。
“我當然找不到了!這把扇子是我們途經大澤南境時,清風塢的當家為了換師父他老人家做一桌下酒菜,獻出來的傳家寶!都說民以食為天,遇到他,我算是徹底相信這句話了!”
“呵......”龍念笑著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對了,方才我在樓下時,見到有個叫嚴總管的人找你,管事的對此人也是畢恭畢敬,他是什么來路?”
“那個人叫嚴世嵩,是當今炎陽朝皇帝的親妹妹,蘭陵公主府邸的總管。”孫小侯道。
“蘭陵公主?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女宰輔?”
早在幾年以前,龍念就聽聞炎陽皇帝有一個足智多謀的妹妹,不僅打破了自古女子不得干政的禁律,兼掌吏、戶兩部,還時常代皇帝巡視國內州府,有當世女宰輔的稱號。
孫小侯點了點頭,“聽說這次河朔災情嚴重,連下了半個多月的暴雨,河水沖垮堤壩,淹死了不少人,若不是她在得知災情后,連夜帶著魚龍隊三日奔行七千里,于黃河上游挖掘了二十三條引水渠,河朔一帶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所以你答應那個嚴總管了嗎?”龍念問。
“我沒有理由拒絕。”
孫小侯道:“除了李一言外,李長月算是炎陽皇室里為數不多沒有沾染豪門習氣的幾個皇族之一了,我對她并不反感。況且那個姓嚴的給的條件我也很滿意。”
“也就是看她的面子,我才答應了下來,不然我才懶得去侍候什么王子公主的。”
......
一番閑談后,二人離開鳳凰樓,轉而來到了城南的青蘿街。
這里可以說是夜瀾城里唯一的老街區了,建筑風格極為簡樸,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夜瀾城整體的繁華,透著幾分煙火氣,龍念在第一眼看到時,也不由得感到些許詫異:“想不到夜瀾城里竟然也會有這么一條陋巷,還挺熱鬧的......”
“這兒看起來確實不像夜瀾城,不過你可別小看了這里。”
孫小侯道:“這條街從夜瀾城建城之初就是這樣了,幾百年來,夜瀾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曾改建過,唯獨只有這條街,連塊磚都沒有動過。你現在能看到的鋪子,可全都是老字號了!手藝那也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物美價廉。你不會做飯,住在這里既不用擔心一日三餐,離國教院也近。”
龍念打量著兩旁的各色店鋪,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那這么說來,這陋巷倒也不陋。炎陽朝建都三百七十余年,能用幾百年的時間去傳承一項技藝,這種精神值得欽佩。”
“當然。”
......
又過了兩條街道后,二人來到了一座位置清幽的小院里。
這是孫小侯的師父,也就是龍念的義父,年輕時在炎陽朝的居所。雖然已經閑置多年,四處長滿了雜草,但從大致的輪廓上依舊不難看出,這里原先也是一處頗為別致的小院。
進了門,入眼便是一個橫接東西墻的大池塘,池塘上修有一座超過四米長的木拱橋,用以連接對岸的木屋。木屋旁種著一棵三人合抱的楓樹,樹下放有一張石桌,和四個石鼓凳。
“怎么樣,還不錯吧?雖然荒了幾年,但只要花點時間,稍微收拾一下還是能住人的。”
木橋上,龍念望著眼前已經被枯葉完全覆蓋的池塘,心情有些復雜,“稍微收拾一下?光是這池子樹葉就夠我撈的了吧。”
“誰讓你自己撈了,趁現在天色還早,你到工夫亭找幾個散工,一兩個時辰就搞定了!”孫小侯道。
“我去找?你不帶我去嗎?”
“你出門往左過兩條街就是工夫亭了,現在離李長月的生辰也沒剩幾天了,我要準備的事多了去了,才沒時間管打掃院子這種破事呢。”孫小侯邊說邊往外走。
“誒,你這就走了啊……”
見他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龍念不由得苦笑一聲。
他與孫小侯相識于幼年,知道對方就是這個脾氣,說話不喜歡拐彎,更不喜歡浪費時間在除研究做菜之外的事情上。
“真是的,就算不陪我去,至少也可以一起出門嘛,走那么快……”
孫小侯剛走,龍念緊接著也出了門,按其說的,一路轉左,在走過兩條街后,果真便看到一個四四方方的亭子。
不過與大多數亭子不同,這所謂的工夫亭,就只有四根柱子和一個頂,而那些工夫則是帶著各種工具席地坐于亭內,卻是連張公凳也沒有。
對此,龍念毫不奇怪。
畢竟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他們,就連比起奴隸來,也高貴不了多少。
龍念緩步上前,正要開口問價的他,忽然被角落里,一個看模樣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吸引去了目光。
那孩子腿邊放著木盆毛巾,似乎也是工夫中的一員,等活的空閑里,用手指沾著盆里的水漬在地上寫字,嘴里也念念有詞。
龍念來到近前,看到地上的字,下意識便念了出來:“林元正......”
“這是你的名字嗎?”他微笑著問少年。
少年似乎有些怕生,見龍念這么個公子哥打扮的人站在自己身邊,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卻是有些害怕的往邊上縮了縮,不敢回話。
一旁,正和工友閑聊的林三元發覺后趕緊起身,上前將兒子護在了身后,也不管是怎么回一事,便先賠起罪來:“這位公子,小孩子不懂事,若是在別處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多包涵!多包涵!”
龍念見對方誤會,當下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于是趕忙賠禮:“兄臺誤會了,在下只是見令郎小小年紀也在這工夫亭里,一時有些好奇而已,沒有惡意的。”
“另外,我這里有一座閑置多年的小院子要收拾,您可愿接手?”龍念緊接著道。
聞言,林三元漸漸卸下防備,雖然不明白為什么眼前這個大少爺要自己跑來工夫亭出活,但他還是盡可能的小心侍候,“公子說笑了,我們工夫是不挑活的,但是我們要先看看院子,然后再談價錢,您看可以嗎?”
“當然,那請諸位跟我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