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秀宮里,宮人們規規矩矩站著,千步香的味道飄散在偌大的殿里,似有若無。
紅葉也站在那些人里,沈蓁覺得她可能還會悄悄擔心地瞥自己。
紅葉一貫是擔心著自己的。
沈蓁跪在殿上坐著的蕭美人面前,膝蓋有些痛。
蕭美人冷著一張臉,待沈蓁跪了好久才緩緩開口:“你本事挺大,能不能也教教姐姐?”
沈蓁低著頭,心中也委屈得很:“我真的不知曉,我都不曾見過皇上。”
蕭美人冷哼一聲,手抵著額頭一側:“我說那夜皇上怎么突而離開,莫不是你用了什么法子,讓他去了你那兒?”
“年紀輕輕,手段倒是挺多,是我小看了你。”
蕭美人越說沈蓁越委屈。
明明沒做過的事情,平白被誣陷,沈蓁心里都快討厭死皇上了!也不曉得皇帝吃錯了什么藥,還是把哪個剛得寵的宮中新人錯認成了自己,突然給自己升了位份。
但沈蓁一點也不開心,只覺得煩悶。
沈蓁年歲小,沒見過這種宮妃訓人的場面,已經很是害怕,又不曉得怎么解釋,只小聲道:“我什么也沒有做。”
蕭美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詢問沈蓁:“那天夜里,我叫你莫要出去,你是不是出去了?勾引皇上這事你是早就想好了罷?”
沈蓁一急,幾乎脫口而出:我是出去了,可是我沒有要勾引皇上。
剛要說出口,阿秋那日的話在耳邊響起:“若是蕭美人問你,昨夜有沒有出去過,你要一口咬定說不曾。”
“皇上來了和秀宮,蕭美人若是知曉了昨夜你出來,定會說你不守規矩,罵我們的時候也會牽連到你。”
“我不曾出去過。”沈蓁答道。
沈蓁想,若是說出去了,蕭美人定然不信,還會說證據確鑿,阿秋那般叮囑自己,定然是聽她的比較穩妥。
沈家養在閨閣里的姑娘頭一次說謊,低著頭,其實渾身都在顫抖,緊握的手心出了汗。
她能感受到蕭美人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時間仿佛被拉長了,讓人喘息不過來。
好像過了很久,阿秋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奴婢可以給沈寶林做個證。那夜奴婢睡得遲,皇上確是離開了,奴婢瞧見了。沈寶林一直在屋里頭,早便熄燈了。”
聽見她的聲音,沈蓁突然覺得心安,隨之而來的是感動。
蕭美人很長時間不說話,不曉得在思量些什么
阿秋本身是她身邊的人,可能知曉阿秋沒有包庇的心思,蕭美人方才又開口:“此話當真?”
阿秋道:“千真萬確,奴婢不敢欺騙娘娘。當時奴婢給皇上行了禮,皇上應當記得奴婢。”
又好像過了很久,蕭美人才款款起身,經過沈蓁的時候瞥她一眼:“歪心思還是少動,雖說不曉得你用了什么手段,但要是被我發現了,你可沒好日子過。”
蕭美人帶著人離去了,阿秋同紅葉才朝沈蓁走近,紅葉趕忙扶起主子:“她怎么這樣,你沒事吧。”
沈蓁跪太久,腿一時不聽使喚,又酸又麻。
比起腿上的難受,心里才是更難受。
平白無故被升了位份,又平白無故挨了一頓罵,時至今日沈蓁才曉得紅葉說蕭美人“可壞了”是個什么意思。
她兇起來真的好教人害怕!
她應該原先覺得沈蓁年紀小,什么都不懂,當個消遣、任她說道的人,現下沈蓁被升了位份,她才覺得她小看了這沈采女,一改之前裝模作樣的溫和態度,還覺得沈蓁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在她眼皮子底下勾走了人。
可是沈蓁沒有。
她越想越委屈,撇著嘴,眼淚都和在眼睛里頭:“我沒有做。”
紅葉拍拍主子的背,安慰道:“好好好,我們都曉得你沒做。”
沈蓁看向一旁的阿秋,若不是她,自己估計怎么也說不明白。
于是沈蓁吸著鼻涕,盡量表達著自己的真誠:“謝謝你。”
阿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沒事。”
“快些回去休息吧,讓阿秋給你取好吃的來,莫要想了。”紅葉輕聲道。
沈蓁抹抹眼淚,點點頭。
紅葉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嘟囔,帶著些逗笑主子的意味:“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要升就升,怎么不多升幾個位份,從蕭美人宮里搬出去……”
后來幾天的日子難過得很,蕭美人處處為難沈蓁,時不時便去她那兒挑刺。
沈蓁心想若不是自己才被升了位份,估計蕭美人都動手,打上自己的身了。
沈蓁現在瞧見她捏著帕子的紅色指甲,整個人都害怕。
皇上除了突然給沈蓁升位份這件事,也沒什么其他的動作,仿佛那日真的是心血來潮。
蕭美人也逐漸消停下來,少去沈蓁那兒了。
一虧一福交替著來,上天讓沈蓁吃了個虧,又給她送了個驚喜來。
也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后,沈蓁準備小憩時阿秋說有位娘娘來找。
邁著步子出門,沈蓁正心想自己在這宮中哪里有什么認識的娘娘,薛家姐姐那清麗的模樣便出現在面前。
“蓁蓁,真的是你。”那女子一身藍色煙羅裙,頭發挽了單個髻,銀步搖輕輕晃動,一側的流蘇溫婉地垂著。
沈蓁乍一下沒有認出她來,而后便是滿目欣喜,簡直是他鄉遇故知,開心千萬分!
薛家姐姐清雁四五年前便離開云縣,同她爹爹搬回繁華的京城。彼時沈蓁不過八九歲,只記得她登上馬車時對自己招手,笑起來漂亮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兒時的記憶撲面而來,帶著云縣清新的空氣同那時的歡聲笑語。
沈蓁記得第一次見到清雁姐姐,是她隨他的父親來縣令府述職。
他們薛家是從京城被貶而來的落難者,也是京城官官相斗,離開是非之地的幸存者。
沈蓁當時不懂這么多,只曉得自己還穿著糊里糊涂的衣裙時,清雁姐姐身上的都是裁剪得體、令人羨慕的好衣裳。
薛清雁是薛大人的嫡女,薛夫人唯一的孩子。即便她上頭有兩三個妾室生的兄弟們,薛家對她的疼愛也不曾少過一星半點。
她生的漂亮,心地也好,沈蓁只羨慕她,一點也沒有嫉妒,因為她拿沈蓁當妹妹看。
那次之后,薛清雁便成了那陣子沈蓁的玩伴。薛家女兒第一次見沈蓁,便沖她笑道:“你真可愛。”而后伸出手,捻去沈蓁臉上在后院里頭沾上的泥巴。
沈蓁當時呆呆任她動作,她就笑。
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那種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氣質同云縣的姑娘們都不一樣。
大沈蓁幾歲的清雁姐姐,比她通曉事理得多。她便像個跟屁蟲一般,跟著薛清雁后頭跑,聽她念書,看她學刺繡。
后來一兩年后,薛大人復職,薛清雁不舍地同沈蓁說:“以后要是來了京城,一定要來找姐姐。”
那是沈蓁第一次知曉,原來這就是離別,酸酸的澀澀的,反正讓人開心不起來。
而今冥冥中的緣分讓她們又在這里相遇,沈蓁的詫異不僅來源于故人重逢的欣喜。
而是想起很久前在遠處縣令府的后院里,陽光透過葉隙撒在薛清雁光潔美好的臉頰上——
她說云縣水土養人,風景也好,人也和善,當真是個好地方。
沈蓁問她:“云縣已經這么好,那要是有機會,你還想不想回去?”
風吹動她的發絲,她微微偏過頭,不知是不是陽光照射的緣故,她雙頰有些微紅:“想的。”
末了又補充道:“有人在等我回去。”
微風中,她的模樣萬分好看,后來沈蓁才知道,那就是一個少女最純粹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