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院,恩施城東最大的寺院,本是一處環(huán)境秀美的清休之地,但現(xiàn)在卻處處透著一股死氣。
寺院的正前方是一片青石板鋪就的道場,碩大的香爐被移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樹枝搭建的棚屋,一個年輕醫(yī)生正站在棚屋中心收治傷兵,
棚屋兩側(cè)哀嚎聲起起伏伏,擔架已經(jīng)排到了懸崖邊上,而棚屋后側(cè)的寺院卻大門緊閉,只有后山的側(cè)門開著,一些挑夫正在向寺院內(nèi)運送物資,而兩個荷槍實彈的士兵警戒的看著四周。
寺院的塔樓上兩個中年人憂心忡忡的看著這一切,他們一個穿著國軍的黃綠色軍服,一個穿著白大褂。
“老吳,大部隊馬上就要下來了,這里還可以收治多少傷員?”軍官問道。
“你都看到了,再來人就只能進林子了。”叫老吳的醫(yī)生答道。
“為什么不開放寺院?”
“你以為我不想開嗎?都說醫(yī)者父母心,可我現(xiàn)在每天做的…,就是決定,誰先死誰后死,如果寺院開放了,那些藥放哪里?你熊司令如果挨了炮彈也要放在道場里嗎?”
軍官避開了老吳的眼神說不出一句話來。
過了一會兒,熊司令看著棚屋外的年輕醫(yī)生說道:“那是誰?”
“美國回來的留學生。”
“你,美國回來的醫(yī)生你就這樣丟在外邊?”
“他叫李森華,李氏藥廠的公子,你知道的,現(xiàn)在只要和日本人有關(guān)系的沒人敢碰,要不是缺人缺的厲害我連這個位置都不敢給他。”
“哦,可惜了,看他的手法,應該是個好軍醫(yī)。”
“熊司令,武漢那邊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守不住了。”
“守不住?四十萬人也守不住?”
“呵,四十萬人又怎么樣,天上轟地上炸,一個連隊上去半個小時不到……。”
老吳醫(yī)生沒答話再次看向了后山的庫房。
“放心,鬼子也不好受,咱們兩個換他一個也啃掉了他二十幾萬,那都是甲種師團,鬼子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
“恩施守的住?”
“沒問題,我們只用防天上,在山里邊,沒了坦克鬼子就是沒牙的老虎。”
“可這,再來傷員這林子可就藏不住了。”
兩人正討論著山下突然一片混亂,原來從道場開始,排隊的擔架已經(jīng)延伸到了山腳,那些抬擔架的救護隊個個面黃肌瘦,有些人體力不支幾乎翻下山去。
“這……?”熊司令有些責備的說道。
“省政府西遷,一個小小的恩施城突然涌入幾十萬人,你知道為了這每天一升小米有多少人來搶嗎?再過兩天就只能給半升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吧。”老吳無奈的說道。
道場口,李森華舉著手,看著一個個擔架麻木的說道:“左邊,右邊,左邊……。”
救護員們也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機器人樣分別將傷兵放置在道場上,拿了竹簽立刻蹣跚的向山下跑去,整座山除了呻吟聲沒有任何多余的話語。
這時山腳再次出現(xiàn)騷亂,三個全身黑乎乎的士兵推開眾人一路沖到李森華面前,他們放下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說道:“大夫,大夫,快救救我們營長。”
李森華看了看那個軍官,軍官的肚子上有個拳頭大小的傷口,正在不停的往外冒血。
“放到左邊。”
左邊的道場上雖然布滿了擔架但靜悄悄的,連喘息的聲音都快聽不見了,士兵憤怒的拔出槍頂著李森華的太陽穴,面容扭曲的叫道:“奶奶的,老子別著腦袋去堵鬼子的炮眼,你就把我們丟一邊等死?”
李森華依舊舉著手,頭向右邊一撇說道:“這邊的人今天會死一半,我現(xiàn)在要去救他們。”
右邊的傷員大部分還有意識,他們呆滯的看著士兵,士兵顫抖著手怎么也扣不下扳機,這時地上的營長手一搭,落在士兵的腳背上說道:“老,老常,生死由命,不要,不要為難醫(yī)生了。”
“噗通!”士兵跪倒在地,抽泣著抬起擔架向左邊走去。
士兵剛走了兩步,李森華又叫住了他們:“等等。”
老常渴望的看向李森華,李森華向身旁的護士點了下頭,護士送上一盤止血紗布和藥膏。
護士是個清秀的姑娘,她溫柔的說道:“用藥膏和紗布給他止血,如果一個小時后他還清醒,叫我。”說完便跟著李森華向右邊道場走去。
“這個李森華倒有點大將之風啊”熊司令說道。
“是啊,醫(yī)術(shù)一流,又不怕得罪人,這種勞心不討好的事只有他干得了,可惜…,熊司令,你有沒有軍統(tǒng)的路子,給他弄個委任狀,我就可以……。”
正在這時一個醫(yī)生突然彎身在老吳身旁耳語了幾句。
“怎么了?”熊司令問道。
“有個很重要的病人要來。”老吳一邊說著,一邊下樓向大門走去。
山下幾輛吉普車齊刷刷的停了下來,幾個衣著光鮮的軍官抬著一個傷兵向山上急步走去,那傷兵帶著飛行帽,金發(fā)碧眼,應該是個外國飛行員。
軍官們抬著飛行員沒理會李森華,直接走到了寺廟大門外。
“嘎吱。”大門洞開,老吳領(lǐng)著幾個年輕醫(yī)生走了出來。
老吳看了飛行員一眼,飛行員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痕,但臉上赤紅,不停的說著胡話。
“他怎么了?”老吳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找到他的時候就這樣了。”軍官答道。
“不知道受了什么傷,又聽不懂他說什么,你叫我怎么用藥?”老吳皺眉道。
“你干什么?”老吳身后一個年輕醫(yī)生厭惡的說道。
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李森華湊了上來,老吳點了下頭示意讓李升華進來。
李森華走到老吳身前說道:“吳醫(yī)生,我的碘酒用完了,能再分我點嗎?”
“我們的碘酒也不多,還要留著戰(zhàn)備,你只是來幫忙的,做好你份內(nèi)的事就行了。”年輕醫(yī)生不耐煩的說道。
李森華沒說話,準備轉(zhuǎn)身離去,同時他看了一眼飛行員隨口說道:“他被蛇咬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被蛇咬了?”老吳叫住李森華問道。
李森華試了試飛行員的脈搏說道:“他身上沒有血跡,右腳扭曲,應該只是輕微骨折,但臉色發(fā)紅,意識模糊,這不正常,最重要的是他不停的在說‘snake,black snake’。”
“snake,什么意思?”老吳旁邊的軍官問道。
“蛇,黑蛇,他應該是被一種黑色的毒蛇咬傷了。”李森華答道。
“你懂英語?”
李森華點了點頭。
“這可難辦了,我們這里沒有抗毒血清。”老吳為難的說道。
“我可以救他,但你們要分我一些碘酒。”李森華平靜的說道。
“放心,你如果救活他,就算是盤尼西林我也能搞到。”軍官興奮的說道。
李森華翻開飛行員的衣領(lǐng),只見兩個針眼大小的傷口位于飛行員的后頸,傷口微微紅腫,也沒有出血,完全不像毒蛇咬的樣子。
李森華一揮手,站在外圍的小護士拿出一個玻璃瓶,那里面是一些螞蟥狀的蟲子。
軍官看著小護士突然身體一震,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看向李森華。
李森華接過瓶子,用鑷子拿出一只螞蟥,往飛行員的脖子放去,軍官趕忙阻止道:“你干嘛?”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自己想辦法。”
軍官詢問的看向老吳,老吳給他了個肯定的眼神,軍官狐疑的退開身子。
那螞蟥一卷一卷的,身子越來越鼓,就如吹爆的氣球樣,通體發(fā)白,晶瑩透亮。
大概用了五只螞蟥,飛行員的呼吸終于變的均勻起來,李森華收好那些螞蟥說道:“把他的骨折治好就沒問題了。”
老吳向身后的醫(yī)生交代了幾句,他們搬出了一些藥品。
軍官將老吳拉到一旁問道:“那人是誰?”
“他不是我們的人,是臨時來幫忙的。”老吳遮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