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燎和雁丘出生那年，香港剛剛回歸。

　　那時顏大佬一家還住在廬山這邊。顏大佬的父親在ICU收到了三件喜訊，他說自己的人生已經活夠本，再沒什么遺憾。沒過幾天，他便過世了。

　　迎來送往，有悲有喜。但武燎爸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武燎爸叫二顏，是因為他比大佬小半歲。從小不管是到三疊泉里摸魚，還是去五老峰上捉蟬，都有顏大佬這個哥哥擋在自己前頭。

　　二人同在廬山里的小村落顏坑長大，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因為都姓顏且年紀相仿，形影不離，村里的大人就像喚兄弟一樣叫他們大佬和二顏。

　　大佬自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高、顏值高、就連個頭都比同齡人高出半頭。二顏作大佬的小跟班，從來是心甘情愿。

　　直到大佬的父親創立了山海服裝廠。

　　大佬的父親作了半輩子裁縫，他不止設計和制作服裝，還自己承擔一部分織布和染色的工作。顏坑住著的，都是山里長大的孩子，穿慣了粗布衣裳，本來是不在意款式的。而大佬父親做的衣裳總能在配色樣式上，讓人先是眼前一亮，繼而掏錢。

　　大佬家在李坑，算是過得很不錯的一戶。那時候整個李坑，就只有大佬一家看的是彩色電視機。

　　初二的暑假，顏婆婆帶著自家在城里上小學三年級的小朋友，來裁縫店里做衣服。

　　二顏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和大佬就在店里邊吹著電風扇寫作業。二顏想題想不明白的時候，就朝著白邊綠扇圈的菊花牌電風扇發愣。那天是大佬和二顏命運的轉折點。

　　那個比他倆小五個年級的小朋友，看上了墻上掛的綠底黃色花紋的一套衣服。顏婆婆問了價錢，小女孩在旁邊嘀咕著：“我能不能再做一套。”

　　顏婆婆笑著問她為什么，那小朋友竟然說：“外婆，這三件套比我爸媽在商場買的，現成單件上衣，價還低。這樣沒做一套就多賺了一次。”

　　顏婆婆和大佬、二顏聽過小朋友的言論，被逗得合不攏嘴。

　　顏婆婆一高興同意了，大佬的父親又給小朋友量了一套其他款式的衣服，算著布料價錢。

　　二顏問大佬一道代數題，大佬也不會，二人就在縫紉機旁邊你一語我一言，討論起來這樣行不行，那樣也不行。

　　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時候拿起了大佬的筆，在草紙上算了幾步，然后“啪”的一拍桌子。屋里幾人都不由得朝她看去。

　　“給你正確答案，這道奧數題我們期末剛講完。”三年級的小朋友一臉傲嬌地看著大佬，說道。

　　大佬和二顏看了她寫得答案，一個拍腦門，一個拍大腿。要讓他倆自己想，想到天黑這題也是做不出來。

　　大佬的父親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了一句：“城里的學校，真比咱顏坑鄉校教得好喔。”

　　顏婆婆似乎看出了大佬父親在想什么：“我家小妹還小，還看不出什么。她大哥像她這么大的時候，我讓女兒女婿有錢就帶著孩子到外面去看看世界。她爸爸后來在武館謀了個職，日子過得不如在顏坑里寬裕，但是他們也不愿意回來務農了。再后來他們小兩口又做了份工，找了份給圖書館送餐的小生意。圖書館給這兄妹倆仔仔，一人送了一張借書卡。眼界越寬，孩子才越知道多爭口氣。”

　　“我大哥上個月考上了大學，我爸媽帶他去東北看雪去了。他們都不帶我去。”顏小妹悻悻地說道。

　　“胡說！還不是因為你要考試。不考試你怎么能像你哥哥一樣考大學！”顏婆婆慈愛地嗔怪小妹兩句，然后又向大佬父親聊起了家常：“我們這輩人是躲在大山里活下來的。可現今時代不同了，日子不那么苦了，就要有更高的追求。人生怎么過，都有些難處。可日子總要有個奔頭，才顯得眼下不那么艱難。”

　　顏婆婆帶著顏小妹走后，屋里顯得分外安靜，就只有縫紉機踏板帶來的有節律的聲響。

　　“咔嗒”“咔嗒”

　　大佬的父親低著聲音問：“你們倆上完初中怎么打算？在家當學徒，還是想上個中專、還是高中。”

　　二顏從小就聽大佬的，此時也沒什么主意地看著大佬。

　　“爸，我想上大學。”大佬說著，聲音很輕。

　　三人又是沉默。

　　“咔嗒”“咔嗒”

　　聲音戛然而止。

　　“看來我這裁縫手藝，算是傳不下去了。”大佬父親說著，停下來手里的活。

　　從那天起，大佬父親四處籌錢。他在山下租了一個小廠房，創辦了山海服裝廠。他帶著村里七八個人，在山下沒日沒夜地做衣服。這些人里，也包括二顏的父母。

　　廠里生產的成衣樣式很受城里人歡迎。在大佬父親的奔走努力下，出廠的服裝不久就進駐到商場。

　　可是掛著“山海”標簽的服裝價格，總比其他幾個牌子衣服低一些。大佬父親問過才知道，那是時下最流行的“港版”。

　　自此，去香港“取經”就成了大佬父親的最大心愿。

　　可是那時候沒有探親許可，只能以生意往來的形式去到那邊。然而小城市貿易往來的企業名額有限，大佬父親又忙著賺更多錢，給自家和廠里的工人購房置地。一來二去，日子就過到了1997年。

　　港版服裝賣價高的事，大佬和二顏都是心知肚明又不服氣的。他們暗自用自己的方式，希望可以提高產品價值。

　　二顏是眼看著上一輩人苦過來的，他打心眼里希望自己能幫上大佬父親和自己父母。奈何二顏自小在審美上也是沒什么主意，后來他腦子里總有些場景失去色彩的片段出現，他發覺自己沒發燒腦子就說起了胡話。顏婆婆告訴二顏，說胡話是好事，說胡話是因為他被顏族法器選中，成了素色掌事者。而當時在一旁證實這是的艷色掌事者，就是大佬的父親。

　　二顏從初三開始，睡覺從沒超過六小時。他舍不得多睡。初三他攢出來的時間，夠他做完作業后，幫著再多染一桶布料。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了他考上警校。而二顏每天多出來的一桶，父母沒黑沒白的勞作，再加上寒暑假期幫著大佬四處推銷成衣，幾年下來，才攢下了他在武猛小區這套住宅的房錢。

　　還在上學的那幾年，每天只要一睜眼，二顏不是在分秒必爭地做題，就是在幫著父母或是大佬做工。這也讓他形成了雷厲風行的性格。

　　好在二顏考上了警校，畢業后又分配回到廬山景區作警察工作。他的愿望已經從幫父母賺錢，變成了為這個社會上的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做貢獻。

　　不僅如此，進入警校的第一年，二顏是懵懂的師弟。后來他成為了那一屆人氣最高的師哥，原因是他用自己生下來少睡覺的時間，幫著新入學的師弟修好了柜子、傳授查緝戰術經驗、作體能測試前的陪練等等。泡師妹的忙他也幫了一次。也就這一次的經歷，讓他認識了武燎媽。

　　但做衣服這事，在二顏心里始終是個念想。

　　在二顏心里，艷色法器也等同于做衣服審美好的法寶。因而大佬父親過世那年，二顏雖然難過，卻也在心底暗自慶幸。畢竟艷色掌事的法器，很有機會選中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