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妨他們動手，我看向領頭之人：“你的主子，可是姓李？”
那人先是面露疑惑，而后狡黠一笑：“趙將軍，在下徐山，我家主子邀您小敘，到時候姓甚名誰，自然清楚。還請您不要為難我們，跟我們走一趟。”
竟然不是李煦？我的疑惑更甚，看來，要想知道一切的一切，必須跟他們走一遭。
“別怕，想做什么就去做。”歸時彥輕輕拉住我的衣袖，“我和你一起。”
“不可……”
徐山打斷我的話：“沒錯，兩位既然是趙將軍的客人，必然得跟將軍一起走。”
見我遲疑，歸時彥小聲叮囑我：“別擔心，我有自保之力。”
他的表情不像是單純安慰我。一起就一起吧，何況眼下我們都處于被動狀態。
許是我們過于配合，這一路除了讓我們待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里之外，他們并沒有刻意為難我們。
走走停停大概行了三四日，我們最終被安排在青龍山頂一廢棄的破廟里。站在廟門口向東望去，京城全貌盡收眼底。
時隔多年，我竟以這樣的方式回京了。一時父親、母親、李煦、甚至不相干的人，他們的臉全部從我的記憶里蕩漾開來，最后定格在我穿著兵服淹沒在人群的畫面，觸景傷情，古人誠不欺我。徐山將我們帶到這里，便不見了蹤跡，剩下的人變得更為謹慎，只允許我們在破廟里活動。
天色漸漸暗下去，遠處的燈火明滅如星，一顆一顆亮起，就著遙遠的光暈，我的心奇跡般平靜下來。甚至想到了無關緊要的事。
“風伯，你為什么不要我喊你師父？”
“哼。”風伯本站在窗口吹風，聽我發問，冷哼一聲換作雙手環胸，背對了我。
我疑惑著看向歸時彥，不說就不說，干嘛生氣呢？
“師父不是氣你。”歸時彥輕笑著解釋，“我問過了，當年師父與你母親打賭，賭注是輸了的人要認贏了的人為師父，結果……”
我插話：“結果風伯輸了？”卻聽風伯又冷哼了一聲。
歸時彥笑著點點頭。
原來如此。想不到母親逝去多年，風伯竟然還記得當時的一句戲言。
“那你真是他徒弟嗎？”
“嗯哼。”
“哦~”這聲哦從我口中飄出，頗為意味深長。
“小丫頭，你在占師兄的便宜啊。”
“小子，按輩分，老娘比你大啊！”
“呦，挺嗨啊！”
我們瞬時安靜，齊齊看向門口。說話的是徐山，他轉身退到側面，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披著幕笠的人這才徐徐跨進門來。因臉被遮著，我只能從衣服和身形判斷，來人是位女子。
待她走近，摘了幕笠，我才看清她的臉，卻仍是不認識。
“你就是趙天河？”她緊緊盯著我的臉，說話時輕而緩，真真的聲如綿綢，眼神亦是滿含柔情。
略顯詭異！
我后退一步：“姑娘認識我？”
“怎么，他沒跟你說嗎？”這話雖在問我，眼睛卻轉而盯著歸時彥，眼里的柔情更甚，泫然欲泣，“我就知道是你，不然，她怎會從徐天手里逃脫。”
她的話里傳遞出太多信息，我不得不強行讓自己理智。
其一，她和歸時彥關系不一般；其二，邊關那次，是她謀劃，至于是主謀還是從犯，有待認證；其三，是歸時彥救了我，且他應該知道些許真相。
“皇后娘娘，雖不知您此番為何，但，請適可而止。”歸時彥并未說話，開口的是風伯。
原來她是……李煦的妻子。
“適可而止？呵！”她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笑了好久，才吩咐徐山等人出去，轉頭看向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么如此對你？”
不等我反應，她又自顧自地說起來：“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屋里的燭火過于昏暗，使得她眼里的那顆淚珠兒愈發晶瑩。
“我以為你死了，我心里會好受一些，但徐天一出京城我就后悔了。那時候我整夜整夜做噩夢，后來得知你還活著，我竟不是懊惱而是釋然。再之后，便是不甘心。你憑什么？
歸時彥對你好嗎？很好吧！可他待我不好。他只見過你幾面而已，我卻陪他長大啊。他消失的那十年，我日日在佛前禱告盼他歸來，你呢？你在做什么？
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可他卻告訴我他只想娶你一人，好啊，那就娶。可你竟那么不知好歹，寧愿跑去邊關吃沙子都不想嫁給他，我羨慕嫉妒甚至憎恨，更多的卻是慶幸，你不要他，他才會知道我的好。
沒想到你們都是一樣的不知好歹。都是！
你搶走了我心愛的人，那我便搶走你心愛的人。我求爹爹，讓他把我嫁給五殿下。哈哈哈……我以為我在報復你們，最后原是自討苦吃。五年來你步步高升成了將軍，他從一個落魄皇子成為了九五至尊，只有我，還是什么都沒有……”
我不知該恨還是該笑。她是第一個令我覺得可恨又可憐的人。就連這些哭訴都顯得這么莫名其妙。
照她所說，所謂愛而不得，錯全在他人？自己不順心便要旁人也不順心？
如今她小嘴一張兩行清淚涓涓，這般做派要我怎么做？從執長槍騎烈馬馳騁沙場的將軍變成走幾步路就心結氣喘的短命廢物，我需要對那罪魁禍首說“看在你這么可憐的份上，我原諒你了。快別哭了，保重身子要緊”，需要嗎？
“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么關系？”我也是真的被她氣糊涂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怎么會沒有關系呢？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從她的角度看，若是沒有我，這一切便是另外一個樣子。可她忘了，就算沒有我趙天河，也會有錢天河孫天河……
“你竟這樣說？你竟這樣說？”我的話徹底激怒了她，跟剛開始的那個柔情似水的她相比，現在這個歇斯底里的她可正常太多了。
“徐紫吟，夠了。”歸時彥一開口，她立刻安靜了下來。沉默了好久，她才徐徐開口：“沒想到你第一次開口喚我的名字，卻是為了她……”
她話未盡，口中卻先噴出一口鮮血。
“紫吟！”變故來得太快，不待我們反應，歸時彥已沖過去扶住了將要跌倒的她，“你做了什么？”
“我本想和你們同歸于盡，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讓我愛而不得郁郁一生，我如今還你。咳，歸時彥，能死在你懷里，真……好……”
“皇后娘娘！”
“徐紫吟！”
風伯和歸時彥先后喊道，只剩我不知所措。我殺過人，戰場從來就是你死我活，在我看來，生死很簡單，可是如今，我看不懂了。
“風伯，她最后說的話，什么意思？”
“這……”風伯看了一眼我，“罷了，遲早要知道的。她中了離魂散。”
離魂散，離魂殿的不二奇毒，中毒之人不消十二時辰，筋脈寸寸斷裂卻生息尚存，此后氣血日漸虛弱，身乏無力，如同離魂，直至七日后魂斷氣消。
原來如此，就說嘛，練武之人內外兼修，區區刀傷我挨過不知幾何，何至于武功盡失虛弱至此。
但我還活著，給我續命，浪費了風伯很多心血吧。
“風伯，我還剩多長時間？”
“這……這毒發現的太遲，無法清除，只能壓制。若是調理得當，可撐……一兩年，更長也說不定。”
夠了，一天有一天的活法兒，一年有一年的活法兒。此行，我的疑惑得解，在這世間的牽掛亦斷。
并不是如她所想，沒有我，才是皆大歡喜。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至于此前這個爛攤子，一國皇后無端歿，定是大事，但她既然做了這個局，定會有后續。
果然，徐山讓我們安然離開。
滄海孤舟，車馬悠悠，曉看閑云晚拂風。
歸時彥不時差人送信給我，上面只有一句話：何時歸？
我漂泊不定，他怎會知我身在何處？不過一路追隨罷了。
多日輾轉，終于回到鳳歸村，我轉身喊：“十六。”
他從暗處走近：“我在。”
我笑：“我說的是，十六。”
他亦笑：“我知道。”
風伯在遠處喊：“丫頭，來了就趕緊燒飯，餓死老夫了。”
“好。”
后來我淘米，他燒火。
原來素衣羹湯，也可詩情畫意。
或許我的一生會很短，但我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