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跟著那個綁滿了繃帶的病友默不作聲的在醫院走廊里貓腰前行,一面想著鈔票上的古怪,一路上沒有遇到其他的醫生和護士。
樓梯間有個黑影端著槍戒備,我差點收勢不及,被他發現。似乎是聽到了我發出的響動,他走過來查看。
我躲在走廊里的一扇門后面,盡量貓低身子。那個端著槍的黑影來到門前,通過門上半部分的玻璃窗向走廊這邊窺探。我下定決心,他要是敢推門,我就沖上去一把扭斷他的脖子。毫無緣由的,我確信自己做的到這一點,也這么做過。
我的病友躲在對開的另一扇門后面,同樣弓著腰,像是蓄勢待發的黑豹。嗯,他看起來似乎很是不好對付,還是先別打他的主意為好。
過了一陣,那個警戒的黑影似乎確信周圍沒動靜了,聳了聳肩,又走開了。一道微弱的光芒亮起,他似乎點了一支煙。
趁著這個機會,我和病友沖到了不遠處的消防通道。墻角的夜光燈隱約照亮了階梯,我們摸到了醫院的一層。
這里我看到了一些英文標識,不過語法和用詞都非常古怪陌生。我也來不及細想,跟著病友走到了醫院的儲物間。
這屋子不小,一面墻上還掛著面鏡子。透過窗戶映射的微光,我第一次好好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有些蓬亂而疏于打理的深褐色短發,方正結實的下巴。短胡子從下巴衍生到兩鬢,好像獅子的鬃毛。脖子上的肌肉雕像般發達,而胳膊差不多有脖子粗。我的鼻子好像被打斷過,不過這會兒已經長好了。我的五官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即使我現在一頭霧水的心情下,那雙淺灰色的瞳仁依然散發出憤怒的感覺,足以讓膽小鬼們膽戰心驚。
順帶一提,我發現自己的身材也不錯。高大勻稱,像個吊環運動員,寬闊的肩膀,倒三角的背肌,每一塊肌肉都像是為了爆發力和效率而生。
這具身體上還有許多紋身,從胸口延伸到下腹,布滿后背,甚至連胳膊上都紋了不少,仿佛額外穿了件黑色的T恤。仔細一看,這些紋身似乎不像是單純的藝術品。當然它們中確實有不少圖案,但更多是的線路圖、零散的代碼片段和一些無法理解的幾何符號,仿佛一張刻在血肉之上的加密地圖。……活像有人拿我的身體打草稿了一樣。
是誰干的?我非把他的屎都打出來不可!
“……啊,我想你的東西在這里。”在我照鏡子的時候,我的病友似乎已經找到了他的東西,不過我沒看清楚都是些什么。他指了指架子上的一個大盒子。“約翰·鐸爾,我看到你的名字在牌子上。”
“約翰·鐸爾不是我的名字。”我嚴正聲明,不過還是走到那個架子邊上。
幾件樸素簡單的衣物,看上去確實像是我會喜歡的風格,上面沒有手工縫制的名字,或者其他私人標志。幾張菲律賓比索鈔票,加起來不超過一千。以及一部屏幕上有輕微裂紋的手機。沒有錢包,也沒有證件。
這點在我的預料之中,如果我身上就有身份證明文件,他們還會叫我約翰·鐸爾嗎?可是接下來該怎么辦?我沒身份,沒記憶,被一大群來歷不明的神秘人追殺,更慘的是還他媽沒錢。
轟的一聲巨響,從醫院的正廳傳來。
“恐怕我們得告別了。”我的病友聽到爆炸的聲音,仿佛驟然提高了警惕。“分頭跑,不然我們一個活不了。”
他也沒理我答應沒答應,自顧自的跑了。我本打算追上去好好問問他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卻尷尬的意識到自己還穿著寬松可笑,屁股上還露著一條縫的病號服。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跑到走廊上。看來那聲爆炸驚醒不少人,穿著病號服的男男女女涌到走廊上,不知所措的彼此交流。穿著醫生大褂的男人似乎正在安撫這些人的情緒。大呼小叫此起彼伏。
我看到醫院的大廳籠罩在火光和煙霧之中,天花板上的自動滅火裝置被觸發,正噴射著水霧。
一個身著風衣的高大人影出現大廳盡頭,在他的身邊,火焰倒卷而去,煙霧仿佛有生命一樣,畏懼的避開。一陣陣電火花過后,自動滅火裝置紛紛失靈,不再工作。他大步前行,像一堵墻一樣勢不可擋。隨著他的步伐,醫院大廳里和走廊邊的應急燈紛紛爆炸開來。
病人和醫護人員像是被槍聲嚇到的傻鳥一樣到處亂跑,有一個醫生估計是昏了頭了,居然跑向那個高大男人的方向。后者隨手一把抓住醫生的脖子,舉在半空中,就像捏死一只小雞一樣把他給結果了。尸體像破布偶一樣倒在地上。
緊接著,高大男人似乎注意到我了。他的眼睛似乎微微發著光,那道陰寒的目光掃過來,讓我有一種在草原上遇到了猛獸的感覺——顫抖中帶著些許難以抑制的興奮。
我沒有逃,樓上還有那些持槍的神秘殺手呢。仿佛是在印證我的想法,一陣急促的槍聲從二樓傳來,伴隨著各種慘叫,又有人小命不保。
那個隨我一起出逃的病友已經不知所蹤,媽的,這下該怎么辦?
高大男人朝著我疾沖而來,而我手無寸鐵,衣服只穿到一半,還剩下一條褲子拿在手上。
這家伙沖鋒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議,絕非常人所能達到的水平。我大叫一聲,一把將臟牛仔褲扔到他臉上,然后猛的向一側翻滾。
我的腿鉆心的疼,看來好的還不太徹底。不過這也說明我遭遇事故后困在這醫院的時間不算太長,也許我還來得及查清楚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高大男人沖過了頭,他猛的停步轉身,對我伸出一只手。
我看到他的手上有金屬的構件和線路拓印,似乎是某種義肢。還沒等我瞧仔細呢,兩個電極就從他手上發出,我不顧腿上傳來的劇痛急忙躍起,結果還是沒能完全躲開。
電擊產生的痙攣讓我摔倒在地上,幾乎吐了出來。四周一片天旋地轉,眼前金星直冒。我臉上的皮膚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地板的冰冷觸感,以及灰塵與碎石。
手部裝著泰瑟槍義體的高大男人輕蔑的一笑,大步向我走來。他的身后還跟著四個持槍的神秘殺手。媽的,我到底做了什么才惹來這幫人的?
我不愿閉目待死,滿心盼望這幾個人像電影里的無腦反派一樣,動手前先廢話一通,好讓我恢復些體力。結果事與愿違,他們一言不發,直接抬槍瞄準。
我的求生本能發揮了作用,在死亡的威脅面前擠出最后一絲力氣,準備躲開子彈。但我自己也清楚,這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然后“絕不可能”就發生了。
子彈穿過我剛才倒下的位置,打在地面上,濺起一片碎屑。
我傳送了。
那是種非常奇妙,難以描述的感覺。我的身體仿佛從基本粒子層級被解散,現實世界的聲,光,觸感都消失不見。連時間的概念也不復存在。
但這不意味著傳送的過程中我只能感受到一片虛無,某種虛無縹緲,讓人煩躁的幻聽直接在我的思維中奏響,仿佛某種錯亂的囈語。光怪陸離,莫可名狀的幻覺一閃而過。
我感覺身體從一片虛無重組,而疼痛也如跗骨之蛆,再一次重現。
我傳送了大概九尺遠,剛好躲過子彈,又沒有卡到墻里。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鼻子流血了,身上似乎還有靜電殘留,周邊的空氣有燒焦臭氧的味道。
目標突然消失,神秘殺手們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待看到我又從五尺外的地方憑空浮現,顯然嚇了他們一大跳。“錯位者!”其中一個殺手喊出了聲,另外兩個也楞在原地。只有最胖的一個本能的舉槍射擊。
手上裝著泰瑟槍義體的高大男人再次抬起手來,我想都沒想,模仿著先前的想法,再一次傳送自己。
這一次傳送的副作用比先前大得多,更加強烈的囈語,更令人眩暈的幻覺和脫力感。我的身體再次重組之后,只感到頭痛欲裂。
這一次只傳送了七尺多一點,看來這項能力是有限制的。不過,夠用了。
我傳送到了那個舉槍射擊的殺手背后,一把從背后控制住他,然后帶著他舉著槍的手一個橫掃。哈!其他三個神秘殺手都被我擊中。緊接著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接管了一切。手臂像鐵鉗一樣鎖住他的喉嚨,手肘精準地壓迫頸動脈。他掙扎的力量在我穩固的絞殺下迅速流失,直到我感到他頸骨發出清脆而熟悉的斷裂聲。我松開手,他軟軟地倒下。整個過程冷靜、高效,動作行云流水一般流暢。
看來我還保留了不少有關格斗的肌肉記憶啊,我想到,那我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自由搏擊運動員?軍人?殺手?
高大男人也中了彈,但我懷疑他太蠢了,不肯老老實實死去。他單膝跪地,一手捂著腹部。另一只手艱難的繼續伸向我。
還沒等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槍,高大男人手部射出的電極就再次狠狠的打中了本人。那感覺像是狠狠被人打了一拳,我感覺自己的胃猛的一縮,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胃液倒涌而上,嘴里一片苦澀。
我重重的仰面倒下,眼前金星亂冒。媽的,這下看起來真的要糟糕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高大男人聽到聲音,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但并非針對警察。他手腕上的一個裝置閃爍起紅光,他看了一眼,似乎在接收什么命令。他用那雙冷酷的眼睛最后掃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挫敗,只有標記獵物般的冰冷。然后,他果斷地撞碎窗戶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顧一身的傷痕,哈哈大笑,直到傷口被牽動,笑聲變成一陣漏風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