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云舒剛到家門口誠伯就急匆匆跑過來:“小姐……楊姨娘她……去了。”
冼云舒心口似被什么重重一擊,差點站立不穩。強忍住淚水,只囑咐誠伯將楊姨娘的后事好生操辦了,自己一個人回了院子。
楊姨娘身份卑微,自然是不能大操大辦的,誠伯以最好的待遇給她下了葬。一通事忙完想起冼云舒來又擔心不已。
冼云舒這幾天都讓自己忙的腳不沾地,生怕一閑下來就窺見這府中無處不在的冷清。夜里誠伯見她書房中的燈還亮著,特意吩咐廚房做了她最喜歡的菜給她送去。
“小姐,楊姨娘的事都辦好了。”
冼云舒執筆的手一頓,輕輕回了句:“知道了。”
誠伯看到她這樣,心中也難受得很:“小姐,你有什么事別一個人憋在心里。老奴知道你難受,你要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老奴一直都在。”
冼云舒卻狀若未聞,仍舊做些手頭的事。
誠伯一著急,給她跪了下來:“小姐你別這么折騰自己了,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是受不住的。”
“老奴知道小姐和老爺少爺一樣看中親情。這么多年小姐雖然不在家,和家中妹妹們交集也不多。可是老奴知道她們在你心里的位置不輕。”
“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總要往前看,不能執著于過往。您這樣難受,九泉之下的人也不會安心的。”
一滴淚落在紙上,暈開墨跡,像一朵盛開的黑色的花,美麗卻不祥。
冼云舒停下手里的事,淺淺一嘆氣:“誠伯,我如今在世的親人也無非一個身處江南的四妹和眼前的一個你了。”
“我殺了陳園洲,就算是正式和國師開戰。我與他之間的這場戰爭左右不過一個不死不休的結局。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
“冼府現在人丁凋零,我現下領了職,不常回家。誠伯你也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找個時候把仆人散了,誠伯你也回鄉去吧。”
誠伯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小姐,老奴生在冼府,長在冼府,就算是死也不會離開。”
冼云舒一向說一不二,這一次她的態度十分強硬:“此事無任何回旋余地。誠伯,保重。”
人人都說冼云舒行事不按常理,如今正得帝心,從今以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少不得他人巴結,可是她卻將自己家中所有仆人都散去,門庭冷清,哪里像個寵臣做派。
皇帝知道這件事后哈哈大笑,著人在宮中給她設了一處宮苑,供她下值后居住。皇帝特意為臣子在宮中設留宿之地,這可是有史以來頭一次。這下子外間猜測不斷,都在說這冼云舒如此得寵怕是早就成了皇帝的女人。可也有人說皇帝沉迷仙道多年,早就是不近女色,只道這冼云舒本事過人,才能得天子青眼。
處在話題中心的冼云舒卻懶得搭理這些流言蜚語,這段時間她的密藥之毒已經盡數解了,這么多年難得有了些自由時候,舉止間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些許愉悅。宮中一片風平浪靜,轉眼又到年關。久不露面的皇帝按照慣例要在大年夜宴請群臣。皇后操持后宮諸事,早早就將眾閨秀召進了宮,等著晚上的宴會。
安寧公主早已過了尋常人家嫁娶的年紀,成了閨秀們私底下悄悄議論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是皇上和貴妃似乎對她的婚事并不心急,一年年的也只放任她留在宮中。安寧公主已經很久沒見過冼云舒了,今天她早早就在冼云舒巡邏的必經之路上守著,這才終于把她給等來了。
等冼云舒走近時安寧公主下意識地想上去牽她的手,可是又似乎覺得眾目睽睽之下此等行事十分不妥,又把手訥訥收了回來。
“今日皇后娘娘召了京中諸貴女御花園賞梅,你要去嗎?”安寧公主眼中裝滿了期待,一雙盈盈美目像極了貴妃娘娘。認真看著一個人時饒是你百煉鋼也得化為繞指柔。
只可惜,冼云舒從來都十分不解風情:“回公主,臣一介粗人,賞不來梅,到時候擾了諸貴人雅興就不好了。”
如此明確的拒絕,安寧公主卻像是聽不明白一樣:“沒關系。那你陪我去,就坐在旁邊吃吃點心也好。你從前不是最愛吃宮里的點心嗎,我命人準備了好多呢。”
“可是臣近來公務繁忙……”
“宮里難得如此熱鬧,我早就求了父皇,讓你休息休息。”
“可是臣……”
“冼云舒!”安寧公主突然不高興了:“難道你非得讓我去求父皇讓你以后貼身保護我嗎?”
冼云舒沉默片刻還是妥協了。
當日下了值,冼云舒就去了安寧公主宮中。彼時她正在梳妝打扮,煞是明艷動人。看到冼云舒,她趕忙招呼她過去:“你看,我現在美嗎?”
“公主天生麗質,自然是美的。”
安寧很是不喜冼云舒這般客氣奉承的和她說話,可是她除了生生悶氣,什么也做不了。
“冼云舒,你就這么討厭我嗎?”她的聲音低下來,沒了先前的快樂:“我到底哪里不好。”
冼云舒不知道哪里又惹著了這位嬌氣的公主。她離京已久,京中能稱的上好友的人自然是沒有的。但若認真論起來,勉強能算的也就只有安寧公主一個,可這么些年,小時候的那點交情早就在時光中被磨滅的七七八八了。也不知道這安寧公主怎么就愛纏著她不放。當真是頭疼。
“公主是天子的掌上明珠,自然處處都是好的。”
安寧一怔,而后扯下頭上的朱釵用力往地上一擲,控制不住的號啕大哭:“所有人都因為我的身份才來巴結我、討好我!冼云舒,為什么你也要在我面前一口一個公主,一口一個公主!我們為什么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為什么?”
宮人看到一向端莊的公主像個瘋子似的大吼大叫,都被嚇傻了眼。還是老道的嬤嬤上前抱住了她不讓她亂動。
“公主,您冷靜一點。倘若叫人看見了可就不好了。”
而冼云舒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了安寧的想法:“公主,你生來就是這個身份,小時候你享受了這個身份帶給你的榮耀,長大之后就應該做這個身份該做的事。”
安寧滿臉淚水,卻不再鬧了:“那你告訴我,什么才是我該做的事”
冼云舒從未如此認真的看著她:“既身為公主,有些事就算有千般萬般不愿意,也得去做。你不能再由著性子胡來。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沉迷其中,不要讓它成為你的絆腳石。”
聽到這些話,安寧的淚更是止不住往下流,只是哭也無聲,換作旁人不知該有多心疼。
“冼云舒。”她說:“你好狠的心。”
“你拋棄了前塵過往,干干凈凈輕輕松松的走了。如今卻要我也忘了嗎?”
冼云舒突然又覺得這公主簡直是不可理喻。同她說了這些都是白說了,實在浪費口舌。干脆一轉頭走了。
安寧公主終究沒有強迫冼云舒隨她一起去皇后的宴會,不過二人還是在皇帝的夜宴上遇到了。冼云舒是臣子中唯一的女子,在一群男人中十分扎眼。今夜她身著朝服,沉著英氣。端坐在皇帝下側,儼然一個俊俏的公子哥。她與國師相對而坐,二人之間雖暗流涌動可面上卻一派風平浪靜。
皇帝說了些場面話,看了會兒歌舞就早早離開。沒了皇帝的宴會,臣子們也都放開了些。不少人圍在國師周圍給他敬酒,國師都笑著一一受了。而冼云舒這邊卻冷清的很,哪怕眾人都知道她現在深受皇帝信任,也無人敢來與她多說一句話。畢竟沒人敢保證皇帝這份信任會持續多久。朝中個個精于算計,與其去巴結一個前途未卜的她,還不如好生討好國師——只要皇帝在一天,國師就永遠不會倒臺。
冼云舒一個人喝著宮里進貢來的酒,突然開始有些想念起邊關的便宜卻滋味十足的烈酒來。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京中無數明爭暗斗,有多少人在這陰謀詭譎之中尸骨無存。從前最恨這些詭計手段的她,如今翻手覆手都可無聲取人性命。步步算計,皆是人心。恍然中,那個愛憎分明的冼云舒終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