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倒退回二十分鐘前，在V剛剛看見獨角獸之后，V重新啟動了車子，向地圖上離得最近的停車場開去。

　　“奧特·坎寧安是強尼·銀手的前女友。當然，她的另一個身份對在某些圈子里則更為知名——她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黑客之一。”韋音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話題，也就是巫毒幫為什么想要裝載著強尼·銀手靈魂的Relic芯片。

　　“原來如此……所以說他們想要用強尼·銀手作為條件，請她幫個忙之類的，是嗎？”

　　“這不可能。”躺在后座的強尼立刻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后閃了一下，恢復了坐姿，“她已經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不，她已經死了。”韋音同樣說道，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聲，“但是你看，強尼也是個死人啊，這不正好嗎？”

　　“啊……要是我的槍在就好了。”強尼說著往椅背上一靠，又消失了。

　　V可懶得在意一個死人的心理健康，他似乎聽明白了韋音的意思：“等等，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那個奧特·坎寧安，她現在也和強尼一樣，變成了一個數字幽靈？”

　　“對，而且非常諷刺的一件事，你猜怎么著？把強尼·銀手，還有她自己變成數字意識體的程序，正是奧特·坎寧安自己開發的，那東西叫‘靈魂殺手’，我猜你在強尼的記憶里是不是有聽到過這個名字？”

　　“我……操……”V當然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在強尼回憶里最后看到的那個裝置，還有那讓人大腦燃燒起來一樣痛苦的感覺。

　　“總之，中間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現在奧特·坎寧安的意識體還存在于網絡里，只不過她……已經不算是以前的那個奧特?坎寧漢了。”韋音忽然意識到這些話原本是應該由布麗奇特告訴V的，這讓他感覺有點怪怪的，“她在黑墻后面游蕩了太久，而且吸收了太多的數字意識體，這讓她作為人類的部分大大地被稀釋了。”

　　“那巫毒幫想要她干嘛？”V緊接著問道。

　　“答案顯而易見。”韋音有條有理地吐出一長串自問自答，“巫毒幫里都是些什么人？網絡黑客。網絡黑客最需要什么？知識。知識來自于哪里？來自于未知。”

　　車緩緩開入空蕩蕩的停車場，太平洲的惡名太甚，敢把車停在這兒的人完全是少數，而且要么和巫毒幫有關系，要么就是巫毒幫的人。

　　車停下后，兩人都沒有立刻下車的意思。

　　“具體地說，舊網之下，黑墻之后，還有……”韋音頓了一下，然后慢慢道出，“紅墻之內。”

　　…………

　　布麗奇特從韋音的右手中揀起了那枚黑色的巧克力豆，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捻住，輕輕轉動：“就選它吧。”

　　“那我們的合作？”韋音把左手那枚紅色的丟進嘴里，紅色糖衣化開一片酸甜的味道，“你們打算找它干什么？”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這個部分我們互不過問。”布麗奇特的語氣很冷漠。

　　“現在難道還不是攤牌的時候嗎？”韋音笑了笑，“我今天沒有在網絡空間里干架的心情，我們最好在外面把事情都說清楚，免得待會兒又出了什么問題。話說回來，你應該知道Relic在我手里吧？”

　　“Relic的事情我們可以之后另說，你沒必要這樣做。我剛才已經說了，我們可以做一些讓步，我可以把我們數據要塞的一部分權限暫時開放給你。但是和‘紅墻幽靈’的對話內容——這是最后的底線。”布麗奇特冷冷地說道，她緊盯著韋音，語氣里頗有些不耐煩的意思，“有些人可能會認為我們是瘋子，但絕不會認為我們是傻子。黑墻如果不復存在，或許對我們會有好處，但是染指紅墻，那就是自尋死路。”

　　紅墻幽靈，這是巫毒幫的人給那只獨角獸取的名字，因為他們分析過它留下的數據痕跡，得知它來自于太平洋彼岸的人建起的紅墻之內。

　　“是啊……不錯，那我沒什么意見了，我們開始吧。”韋音緩緩點了點頭，他本來就不是真的在意這些問題，攤牌什么的只是意思意思，順便套個話，確認一下情況和回憶里相符與否。

　　“你可以躺那邊那臺。”布麗奇特本來就懶得節外生枝，這會兒也不多廢話，躺到了早早準備好的黑客椅上，“沒打開神經連接系統，反正你也用不上吧。”

　　“當然。”韋音躺上那部空著的黑客椅，然后用手部的個人連接線連上黑客椅的接口。

　　韋音的腦后沒有直連枕葉的神經接口，他也不需要那玩意兒。

　　眾所周知，對互聯網的訪問與交互有許多方法，而這些方法所用到的設備又被分為六個等級：

　　0級是最原始的顯示屏交互，依賴于手動操作，1級則是最簡單的現代黑客設備——手腕的個人連接線。這兩種方法雖然都可以對網絡進行訪問，但受限于數據的吞吐量，仍然無法進入網絡空間。

　　從2級開始，網絡黑客們才能夠做到感知和鏈接網絡空間。

　　2級也是最基礎的方法——個人連接線外加某種賽博目鏡，還有簡陋的外部冷卻方案，冰箱或是填滿冰塊的浴缸——深度訪問網絡空間對肉體的消耗十分龐大，而且通常會導致體溫急劇上升，如果不進行冷卻的話，把自己燒熟是很正常的事情。

　　3級和4級設備差不多，使用腦后的高容量神經接口直連大腦枕葉，黑客連體衣和冷卻系統負責散熱。這兩個級別設備的區別僅在于其豪華程度，因為前者是大多數黑客或黑客團隊的標配，而后者基本上屬于巨型企業雇傭的網行者所有——其中有什么區別可以說是不言而喻。

　　在4級設備之上的5級的網絡設備可以說是返璞歸真，不需要黑客椅，不需要配套的各種維生系統。

　　網絡監察的特工把某些神經藥劑注入后腦，以此可以只用一根特殊的個人連接線來達成4級黑客設備所能達到的所有效果，在其之上還能做到一定范圍內的遠程接入，甚至在接入的同時還能保持自身的外部感知，以及保有完全的機動性。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5級設備幾乎是網絡監察的特工專有的。

　　稍有常識的人也知道，如果一個人擁有5級的黑客設備，而且你又能確定他不是網絡特工，那你最好不要多問。

　　韋音躺好后激活了連接線的網絡空間接入功能。霎時間眼前一黑，一陣沙沙的、冰涼的感覺充斥了他的整個大腦，就好像腦后長了張嘴，此刻正大口吃著薄荷冰沙。

　　緊接著伴隨一陣有如身處急速上升的電梯中一般的失重感，然后是滿目的流光和網格，眼前出現了兩個大字：“上線”。

　　布麗奇特和其他巫毒幫幫眾的電子形象出現在了面前，韋音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巫毒幫的數據要塞中。

　　各種意義上來說，他都不是第一次來了，即使是韋音2020年的記憶中的游戲里都有這里的樣子，更別提他后來也在后門芯片中閱讀過這里的記憶了。

　　“快點，時間不等人，它的痕跡越來越淡，看起來已經離消亡不遠了。”布麗奇特敘述著話語的同時抬起手，一陣紫色數據流忽然降下，將韋音洗刷了一遍，“管理員權限，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緊接著一張由藍色點線組成的三維視圖出現在數據要塞中央，看上去就像是無數的神經元與突觸組成的系統，而韋音竟然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太平洲的簡化網絡模型。在那其中有些點線是紅色的，標志著那只紅墻幽靈曾經留下過痕跡的區域。

　　“這個模型是由紅墻幽靈留下的痕跡建構起來的，我們通過它模擬出來紅墻幽靈現在的活動區域，那部分網絡現在已經被我們管控住了。”布麗奇特的聲音帶著她毫無波動的情感出現在了韋音的腦海內，“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如果失敗了，我們就沒有下一次了。”

　　韋音聽出最后一句話隱隱帶著些別的意味，不過他對巫毒幫并不是很忌憚，而且對這次行動更是抱著十二分的把握，因此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我們隨時都可以開始。”

　　話剛落音，就見眼前的網絡模型和周圍的數據要塞迅速坍落，然后伴隨著不知所向的加速感，他能夠感受到布麗奇特正在調用數據要塞的資源將他送到太平洲網絡的一角。

　　等到再次腳踏“實地”的時候，只剩下韋音一個人了。

　　他打量起周圍：這里像是一條普通的街道，只是腳下的道路，兩旁的商鋪，還有街燈，長椅，都是細碎的單色點陣構成的。這里原本應該有其他人，但是太平洲的網行者幾乎都是巫毒幫的人，布麗奇特早就管控起了這部分網絡，以免驚跑了紅墻幽靈。

　　韋音邊慢慢走著邊四處觀望，所謂的什么街燈，長椅和商鋪其實都是純粹虛假的模型，街道的盡頭甚至還有噴出數據流的噴泉，綠色的灌木叢點綴的花園。這一切都是人為搭建的場景，看來這個地方應該是類似于聊天室一樣的所在。

　　韋音的樣子并不著急，也沒打算做些什么，因為他什么也不用做。

　　它已經來了，急促蹄聲在身后響起，飛快地接近著。

　　韋音轉過身，一道鋪天蓋地的數據流近在咫尺，化作一陣白風將韋音卷入其中。

　　風過后，什么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