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軍旗山之后,德內爾驚訝于戰場的環境相較于他離開之前大大惡化了,如今整個陣地上都蔓延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尸臭味,而在他出發前往蘇伊利那天(3月2日),這股氣味最多只能算是若有若無。
沒等他對這一變化表示差異,費德森就先對德內爾的出現大吃一驚了,他不明白后者為何會重新出現前線。奧斯瓦爾德主動介紹了德內爾的壯舉,費德森這才明白過來,然后他便對自己這位下屬生出了真摯的敬意——其程度絲毫不亞于對后方尸位素餐者的痛恨。
“所以司令官就讓你在這里……”
“戰斗到死,或者‘祖國安全’。”
“唉。”費德森嘆了口氣,“如果是以前,我覺得你還是該盡力爭取一下活到祖國安全那一天的。”
德內爾聽出了費德森的言外之意:難道現在前線的情況已經這么糟糕了嗎?
費德森也招呼部下提來了兩個箱子:“按照之前上級的說法,我們兩個團的團旗是不帶下去的,用這樣拙劣的辦法糊弄后方。但您說總司令已經宣布實施輪換制了,請問有正式的軍令嗎?”
“暫時沒有。”
“那我就按照之前的命令,將第95團與第114團兩團軍旗移交給你們。”
“把旗子都留給你們的老戰友吧。”奧斯瓦爾德顯然聽出了費德森想讓德內爾護旗的意思,“現在請告訴我,目前軍旗山的形勢如何?戴澤南中尉,你也過來。”
于是德內爾便接過老相識通訊兵柏汀遞過來做板凳的彈藥箱,安靜地坐在了地圖邊,聽費德森給奧斯瓦爾德介紹軍旗山陣地的情況。奧斯瓦爾德不時打斷費德森的發言,向他詢問一些更具體的情況,比如后方對軍旗山陣地的補給能力、75小炮對德軍掩體的毀傷效果等。
費德森只能回答部分問題,有些問題——特別是關于炮兵的問題——就需要向德內爾求助了。于是每當費德森的藍眼睛看向德內爾的時候,后者便不緊不慢、極有條理地向奧斯瓦爾德說明。于是沒過多久,奧斯瓦爾德對德內爾的青睞便不加掩飾了:“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你還有什么不會的東西嗎?”
“我工程掌握得一般,對騎兵更是一竅不通。”德內爾坦然答道,奧斯瓦爾德聞言立刻輕笑了一聲。
介紹完了陣地的大致情況,費德森又著重介紹了近兩天德軍的動向:“很奇怪,昨天晚上他們已經通過土工作業逼近我陣地前不足一百米,不出意料的話,今天陣地就應該能打通了,但是他們只向前推進了不到二十米,然后便開始加固陣地,擺出一副防御的姿態。我想不明白是為什么。”
“是因為我們的地道被發現了嗎?”德內爾指了指地圖上的兩條虛線。
“不可能,離挖通還早呢。”
“或許他們只是準備改換進攻方向了,畢竟軍旗山陣地現在變得相當難啃。”奧斯瓦爾德盯著地圖右側的沃堡,提出了自己的猜測,“此前德軍猛攻軍旗山,應該是自覺有望利用攻破杜奧蒙堡后我軍軍心不穩的不利局面,趁勢一鼓作氣拿下蘇維爾堡,這樣一來,他們就相當于突破了凡爾登要塞群的第三道防線,進而將要塞群一分為二。但既然如今匈人進攻受阻,那么回頭集中力量料理側翼的這枚釘子也算合理。”
“目前也只能這么猜測了。”費德森摘下軍帽,撓了撓油乎乎的頭發,“嗐,以后就看你們的了,190團是一支強軍,我們團的戴澤南中尉也是好樣的,相信酸菜佬絕對奈何不了你們。”
“我也有這個信心。”奧斯瓦爾德自信滿滿地回答,兩人又寒暄幾句,隨后便協商交接工作去了。德內爾一時閑來無事,便打報告去了觀察哨,看看德軍有什么新的動向。
透過潛望鏡,德內爾發現費德森一點沒說錯,對面的德國人正在拼命加固工事,好像在防備法國人的反攻一般。德內爾心想,要是司令官換成別人,搞不好明天他們還真要發起反擊了,但貝當元帥的字典里就沒有魯莽進攻這個詞。
“這兩天暖和了不少啊。”下哨之后,德內爾轉頭對一旁的士兵說道。
那個士兵點點頭:“是啊,從您走了之后,西風就開始變小了,今晚還刮了點東風呢。”
“那感情好,你們回去還順風。”德內爾笑著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路上順利啊。”
“謝謝,中尉。”
兩個小時后,第114團和第95團殘存的官兵趁著夜色,悄然離開了這片埋葬著數千戰友尸骸的陣地。在離別之時,德內爾將李凡特的銀懷表給了費德森:“我本來打算把表寄還給少校的遺孀,但實在沒顧上,就麻煩您代我處理這件事吧。”
費德森接過懷表,掏出一塊臟兮兮的手帕包好后再塞到口袋里:“你講話太客氣了,阿讓,李凡特不也是我的戰友嗎?你在這邊多保重吧,說不定將來我們還會過來。哦,對了——”
上尉示意德內爾離得近些:“總司令是怎么安排你的來著?”
“戰斗到祖國安全,或者死亡。”
“沒提投降?”費德森低語道。
“沒有……”
“我跟你說,咱們這地方真特么不是人呆的,你要是哪天熬不下去了,就找機會……你懂的。”
“可是……”
“別傻了,小子,我也是法國軍人,要是別人我不會給他出這個主意,但我覺得你已經對得起法蘭西了。”
德內爾根本不贊同費德森的提議,但他更清楚后者說這些話冒了多大的風險,所以他只能帶著感激點點頭,回應了費德森關切的眼神:“我明白了,上尉,謝謝你。”
“保重!”
“保重,上尉!”
待只剩不足千人的兩個團消失在夜幕中,德內爾便返回了陣地。除了“守衛”三面旗幟之外,奧斯瓦爾德沒有明確交給他其他任務,但作為軍旗山陣地的直接締造者,參贊軍務、裨補缺漏也是應有之義,因此他便開始巡邏,看看陣地目前的情況。
總的來說,陣地的情況變化不大,與德內爾離開時最大的不同就是兩條坑道更寬更深了,他走進坑道看了看,竟發現干活的主力是德國戰俘。
“中尉。”戰俘的看守向德內爾立正示意。
“昨天抓到的,審訊了嗎?”
“不知道,中尉,交接的時候沒和我說。”
德內爾便回團部問了一圈,還是不能確定是否審訊了幾個德國兵,為防錯過什么信息,他還是分別提審了幾個戰俘,并用把他們送回后方為條件,引誘了其中的三個人開了口。
…………
“你是說,德國人準備了秘密武器?”
“是的上校。”德內爾翻出幾人的口供,回答了奧斯瓦爾德的問題,“有兩個人甚至看到了那個武器,據他們描述,是和人差不多高的罐子,其中一個還注意到罐子的重量并不是很大,因為搬運的人比較少。”
奧斯瓦爾德沉吟了片刻,隨后問德內爾道:“你覺得會是什么?”
“我覺得他們看到的應該是火箭或者擲雷器的配件,像是氣態燃料罐或者壓縮氣瓶之類的。因為按照他們的描述,這個東西實在不像個能打出去的玩意。”德內爾將自己根據俘虜口供繪制、并得到俘虜確認的草圖遞給奧斯瓦爾德,“但如果他們是把大家伙拆成零件送到前線再組裝,倒也說得通了。”
“難怪他們要構筑防線,是想用擲雷器徹底摧毀我們的反斜面防線啊。”奧斯瓦爾德看了一眼,基本同意德內爾的猜測,并立刻想到了應對之策,“今晚必須拓寬坑道,把那玩意搞得越寬越深越好!”
團長一發話,整個團都開始動作了起來,兩個營干活、一個營警戒,然后兩個小時一輪換,僅僅一晚上功夫,他們便在加深加寬主坑道的同時,又向兩側挖掘出了十幾條能容兩人并行的分支。
德內爾也跟部隊一塊忙到凌晨,直到將近四點才休息睡去。或許是出于對德軍可能襲擊的警惕,他睡得很淺,而且沒過多久便醒了,而且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心慌,翻來覆去總無法再次入睡。他起初還懷疑自己做了什么噩夢,但凝神回想,卻一無所獲,反倒徹底沒了睡意。
于是他干脆起身,去看看德國人在干什么,是不是確實在鼓搗那個新型武器。
一走出掩體,他就察覺到風向似乎有所變化,前些日子一直刮的西風被東風取代,這對陣地上的法國人來說并沒有絲毫影響:刮西風,他們聞法國尸體腐爛的臭氣,刮東風則聞德國人的,僅此而已了。
“早啊中尉,起這么早?”
“早啊,二等兵,有情況嗎?”
“一切正常,長官。”
德內爾走上觀察哨,借助潛望鏡向德軍陣地看了一眼,確實如那個二等兵所言,陣地十分平靜,他這才稍微寬心。他剛起身,打算讓出觀察哨,和那個二等兵寒暄兩句再走,卻鬼使神差地又靠近潛望鏡看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見德軍陣地上空浮起了一片淡綠色的霧。

超人日丹諾夫
祝小朋友們兒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