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父親下朝時帶回來一則消息,陛下立后了。毫無疑問,娶的是佟大將軍的獨女佟梨落。
典禮就定在十日后。
我一邊為落落高興一邊在背地里罵,江樓怎么這么猴急。
父親似乎是看出我的顧慮,抿了口手中的茶水解釋說:“小王爺半月后加冠,陛下想盡快完婚,又想將日子錯開,只好提前了些。”
我輕輕的皺了皺眉,小聲開口:“不只是因為這個吧。”
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將茶杯放下,輕嘆了口氣。直到我以為父親不會再開口了,我聽見了他說的一句:“北狄最近不太平”“會打仗么?”“得看陛下的意思”
先帝在位時,梁國整整打了十年的仗。
那些年年頭不好,天災頻生,北狄南蠻都想從梁國撈點好處回去。
我聽母親講過,那時候朝堂已是文黎武佟的局面,只要打仗,先鋒一定是司馬大將軍佟懷生。
我父親鎮守京城,佟將軍征戰沙場,平北狄滅南蠻,就這樣守下了梁國江山。
父親看我不大高興便岔開話題:“怎么也要等到小王爺加冠之后呢,別怕”
我才想起來,江款要二十歲了呀。
二十歲,他可以正式封王,可以有小字,也可以…娶妻了。
他會娶一個什么樣的妻子呢?
他那么好看的人,全京城沒有姑娘配得上他吧。
不過京城局勢這樣亂,他怕是沒時間娶妻的。
六月十七,宜喬遷嫁娶,帝后大婚。
日子好像一下子跨了一大步邁進了夏天,今天熱的出奇。
我穿著一身水藍色的紗裙不停的搖著手中的團扇,發髻上插著一只攢珠釵,下面的穗子輕輕晃著發出輕微的響聲。
典禮開始了,我站在臺階下看著江樓走過來牽住了落落的手。
落落今天真好看,大紅色的喜服拖了好長,頭上的鳳冠顯得她整個人從未有過的穩重。
我的姑娘在最好的年紀嫁給了她喜歡的人啊。
他們手牽著手一步一步向上走著,他們會相敬相知、相互攙扶,然后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我不由得有些出神,那我呢?我以后會嫁給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是否會愛我疼我呢?
我想的認真,沒注意到江款什么時候走到了我身邊。他微微把頭側過來問我:“阿沅怎么不高興?”
我回過神來,急忙搖搖頭:“沒有,我是太高興了,為他們高興。”
江款把頭轉了過去,我看著他的神色,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佟將軍看著是實在不高興的,一個征戰沙場十多年、一次能砍了二十多個北狄人腦袋的老將軍哭的像死了親爹一樣。
當然,他的親爹早就死了。
我父親充分展現了一位好友的作用,抱著佟將軍和他一起哭了起來…
我母親和佟夫人抱著胳膊站在他們旁邊,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傻子。
我也是十分不解,落落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最關鍵的是…我爹是湊什么熱鬧?
江款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就是這么一副兄弟情深的場景。許是看出我的疑慮,他開口:“佟將軍就這一個愛女,自然是要難過的。至于黎丞相…興許是想到了以后阿沅嫁人的情景吧。”
婚期定的倉促,整個過程卻一點兒也不敷衍。落落婚服上繡的鳳凰那樣大,怕是最少要三個月才能繡好。鳳凰的眼睛上還鑲著一顆紅寶石,在日頭下反出紅色的微光。
我心里暗暗的想:江樓肯定是早有準備了。
不知道是誰規定的皇帝成親不許鬧洞房,我當即便覺得白白在日頭下站了一天。
等到一切結束時天早就黑了,江樓好心的留了我和父親母親在宮里住一晚。
我提出要和落落一起住在她的鳳儀宮,他居然想沖上來打我!
他今日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他計較,乖乖的和父親母親去了準備好的瀟湘閣。
今日的月亮很圓,我坐在窗戶邊看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一點兒都不覺得困。
花信進來吹了一盞燈,看我還坐在窗邊急忙開口:“小姐怎么還不睡?”
“我還不困,你先去隔壁睡吧”
她似乎想再說什么卻也沒有開口,只是低聲應了一句然后轉身出了門。
我再次抬起頭,卻聽見對面的樹上樹葉沙沙作響,影影綽綽似乎站了個人。
我立馬站起來,開口問道:“誰?”
那人輕輕抬腳,從樹上下來穩穩的落在了地上,笑著開口:“阿沅怎么不高興?”
我卸下防備輕嘆了口氣:“沒有”
這人似乎沒有白天那么好糊弄了,走上前一步再次開口:“騙人”
我正想著編個什么理由來糊弄他,卻聽見一句:“要不要上屋頂看月亮?”
我看向他的眼睛,眼中的期待讓我不忍拒絕,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他輕輕攬住我的腰,足尖一點便帶我飛了上去,隨后禮貌的立刻放開。
我只覺得腰間他碰到的地方似乎都熱了起來,怕他發現我的異樣,我搶先坐了下來。
我似乎聽見他輕笑一聲,然后挨著我坐了下來。
“和舅舅說說,怎么不高興了?”
我抿唇,糾結該不該開口。他也不生氣,只是依舊笑著問:“什么事連舅舅也不能說啊”
我小心的開口:“也…沒什么,就是落落入了宮,以后便沒人陪我玩了。”
江款笑得更大聲,覺得小姑娘的心思實在是有趣極了。
“就因為這個?”
尾音輕輕上挑,仿佛勾在了我心尖兒上。
“我想…我以后會嫁給一個什么樣的人呢?萬一他不喜歡我怎么辦?萬一他以后厭棄我了怎么辦呢?”
江款收起笑容,語氣也顯得鄭重了些,“阿沅不怕,我們阿沅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以后一定會嫁給這世間最好的男子。他若是負你,舅舅便殺了他。不過如今這京城中,怕是無人配得上阿沅的。”
是啊,長公主獨女,長寧郡主,丞相千金,這滿京城,怕是也無哪個女子比我更尊貴了。
我回過頭看他,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好像一下子就不怕了。我看著他,語氣是比剛剛更加的小心翼翼。
“舅舅,你能不能告訴我北狄人為什么突然進京?”
他明顯的一愣,眼睛眨了眨,反應過來后似乎有些糾結。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告訴我的時候,他開口了。
“七年前謀反的柳州知府郭成,是北狄的人。”
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
為什么當年非要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去平亂?
為什么他一走就是七年?
為什么偏偏在他進京這日北狄人入了京?
從來沒有什么天下太平。
外祖父薨逝,北狄人野心勃勃制造內亂意圖滅了我大梁,兩個當年加在一起才二十幾歲的少年憑著一己之力護了這個國家七年。
母親說得對,舅舅是英雄,我的兩個舅舅都是這個國家的英雄。
我看著面前的人,突如其來的就替他難過。
太難了,這些年他過得太難了。
“想家么?”
“什么?”
“在柳州的這些年,想家么?”
少年抬起頭看著黑色的夜空開口:
“想的,柳州的冬天很冷,想家的時候我就看看月亮,不管柳州離京都有多遠,月亮總是一樣的,所以我喜歡月亮。”
我和他一樣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月亮,沒有再說話。
災難過后的安慰往往毫無用處。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他問我:“阿沅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能把月亮摘下來就好了。”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回答,轉過頭來看著我問:“為什么?”
我同樣轉過頭去直視著他的眼睛,笑著開口:“把月亮摘下來,就可以送給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