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白說了何不理的死,何依依竟然沒有半點悲傷,似乎,她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就像遙望天邊的云卷云舒,一切那么自然。
“你是不是覺得詫異,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的父女?”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云。別人家的事情,陸一白自然不好開口,索性閉口不答。
“從我記事起,我就見過他兩面……”
一個只見過兩面的父親,還不如一件鐘愛的衣裳。可陸一白還是很羨慕,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更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任何訊息。
畫舫出了藕寨,就變得非常突兀。因為,尋常漁家的船沒有這么花哨,畫舫的奢華只有王公貴爵才能用得起,而且王公貴爵也絕不會孤船到這野洼里來。
這也是陸一白在白天沒能找到何依依的原因。
何依依尋了兩身干凈衣服,系了一個隨身包裹,扶著一架瑤琴,良久良久。
“你舍不得?”
“你知道什么叫做夜靜如水么?我早就受夠了水上的死寂,又怎么會舍不得?我只是在想,真不如將它們一把火燒了。”
“難道還有比將這條船燒掉還好的辦法么?”
“當然有,這個辦法在建這條船的時候就有了。”何依依說完將船頭的鐵錨丟入水中,再讓陸一白幫忙把桅桿升了起來。
船拋錨后是不能升起桅桿的,況且在蘆葦蕩根本沒有船裝有桅桿,但陸一白還是照做了。陸一白不知道畫舫為什么要要裝一根桅桿,不論是誰看到這根桅桿都會感覺到突兀,就像美人臉上的一道淚痕。
這根桅桿很新,絲毫沒有使用的痕跡。
“要想船走得快,必然會用上桅桿,可這根桅桿例外。”何依依的話音剛落,船身就搖晃了幾下,然后在緩慢下沉。
這根桅桿的確很例外,因為在桅桿拉起的時候,船艙的深處的暗門也被桅桿上的繩索拉開,船艙開始進水。
陸一白這才明白何依依為什么會說“真不如將它們一把火燒了。”因為,船沉在水底會更加寂寞。
陸一白和何依依從藕寨出來,一路向南,未及天黑就來到了一個小鎮子,叫做臨河鎮。鎮子不大,卻有不少車馬轍,想來是距離官道不遠。
陸一白帶著何依依徑直進了鎮子,一來想著填飽肚子,再歇歇腳;二來想著買兩匹馬,能代步。
北方鎮子稀疏,只要是靠近官道的地方都很熱鬧。
臨河鎮就很熱鬧,鎮子中間有一條碎石鋪就的車馬路,車轍足足有半拳深。鎮上有間稍大的酒樓叫做百香樓,也只有兩層樓而已,人卻是熙熙攘攘。
百香樓前的拴馬樁上已經栓了七八匹馬,雨水和馬尿讓百香樓前的路泥濘不堪。陸一白和何依依走近前來,立刻有會來事的店小二快步跑來,手中抱著一束干稻草,鋪灑在泥地上面,吆喝道:“兩位貴客,里面請。
這里沒有青石鋪路、凈水潑街,稻草墊腳便是最高的待遇。
陸一白走進百香樓,發現里面有兩撥人,一撥人是行商打扮,一撥人是走鏢的行頭,不管是什么人,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鎮子,都是要住下的。走鏢的人多,有人在下面吃酒,還有人正在忙活,正抬著箱子向二樓走去。在二樓的樓梯的盡頭,兩個鏢師裝扮的人正扭著一個女人拖進最里面的一間客房。
雖然那個女人只瞧見了半邊臉,但是身形裝扮卻很是熟悉。陸一白心頭一震,如遭雷擊,因為那個女人是嵐姑娘。在陸一白的心里,無時無刻不想著嵐姑娘,抹都抹不掉。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系很微妙,有時候近,有時候遠,有時候疏,有時候親,還有的時候,這些感覺都有。
陸一白和嵐姑娘就是這樣。陸一白想起嵐姑娘站在青囊閣門前的一爿陽光里,也想起在蔡御史的書房打斗,還想起嵐姑娘離開時候的絕情模樣。
何依依用手肘碰了一下陸一白,高聲說道:“小二,收拾一張干凈的桌子,先上四個小菜,兩壺溫酒。”
陸一白回過神來,才發現滿屋子的人都瞧著他。一個人怔在酒樓的門口,當然會惹來無數的目光。當陸一白坐下,穩了一下心神,才發現酒樓里面的這兩撥人遠比他想象得要復雜。這些人一個個兵刃隨身,舉止有度,顯然個個身懷絕技。所以,鏢師裝扮的絕不是走鏢的,行商裝扮的也絕不是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