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池暮一早就出了將軍府與吳卓溫在星月玉莊匯合，吳卓溫大致跟她說了今天的計劃，出境到兩國接壤之地探尋奇石。

　　君合關地處大鄒國邊境，城門之外數里就是鄔月國的邊水城。兩國邊境偶有對峙，戰事吃緊的那幾年兩國限制對方入內的條件極為嚴苛，但兩國的子民要生活，生意還是要做下去的。既然去不到對方家里做買賣，那就大家一起出來，在各自家門口謀生活了。

　　剛開始大鄒國對本國出境人員審核嚴格，在經過了被旱災折磨慘烈的一年后，終于放寬了出境政策，平常百姓只要不是通緝的逃犯都能放行，趕在宵禁前回城即可。

　　因此兩城之間的野郊在這幾年間迅速熱鬧起來，不少商販擺攤賣貨，連入城手續都免了，甚至好幾家客棧茶樓也開在了那里。

　　“這奇石聽起來可不便宜，我身上沒帶多少錢噢。”池暮先開口。

　　“我給便是，等日后出品了上等鄔玨再給你一口價。”

　　作為一個嫻熟的玉器商，吳卓溫早已熟悉奇石買賣的伎倆，所謂探尋奇石，通俗點講就是賭石。鄔月國盛產玉石，賭石盛行。不少挖石者將鑿出的原石直接售賣，價錢有高有低，至于原石鑿開后是個什么貨色就要看運氣了，總之這是你情我愿的買賣。

　　“聽聞有人賭石賭到傾家蕩產的。”池暮騎在馬上，長發束起，披著鵝黃的長款披風御寒，加厚的皮靴穩穩踩著馬鐙，雖馬技略差，但如此慢悠悠地前行還是能掌控的。

　　“當然也有一夜暴富的，其實兩者轉變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吳卓溫也騎在馬上，身穿的衣物比池暮的要厚上許多。

　　“那吳公子屬于哪種？”

　　“都不是。我是生來富有，花都花不完的那種。”一提起錢，吳卓溫就自信非常。

　　“吳公子如此有錢，聽到有鄔玨的買賣也還是眼巴巴地趕來了。”池暮微笑。

　　“池姑娘，你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挺好看的。”吳卓溫微笑。

　　兩人出了城門，池暮第一次領略邊境之外的景色，說不上多美，但自由的氣息無處不在。遼闊的草野在冬季并不是綠油油的一片，灰黃的枯草夾雜著凜冽的風，卻絲毫沒有影響此地的人影熱烈。

　　“今早出門還沒吃早飯吧？帶你去領略地道的鄔月國果餅。”吳卓溫沿著小道直走，兩邊是齊刷刷的攤鋪，小販們在賣力地叫著生意，來往的有行人有馬車，顯得這條本就不寬敞的路更加擁擠。

　　大概是兩城之間的親密交融，池暮很難從穿著或者口音分辨出鄔月國人了。

　　吳卓溫停在一家買果餅的小攤前，掏出了兩枚銅魚，這是鄔月國流通的貨幣。

　　“一個果餅兩份豆汁，習慣照舊。”

　　賣果餅的是個身材壯碩的婦人，見到是他立即從攤桌下抽出兩張木凳遞了過來。吳卓溫擺擺手，“今天趕時間，不能坐下閑聊了。”

　　“該不會又要去賭石？”婦人問。

　　吳卓溫憨憨一笑，“還是什么都瞞不過你。”

　　“上次兩手空空地回去還沒長記性？要是真有那幾個錢就攢著娶媳婦。”婦人隨即瞄了一眼池暮，悄悄在他耳邊說，“那姑娘生得好看，但還是得娶咱們鄔月國的姑娘吧？不然日后回家你娘不揪你耳朵？”

　　吳卓溫喝口豆汁表示十分滿意，語氣也更加輕快，“我娘可不同，在她看來只要有人敢嫁我，是誰都行。”

　　“若是如此，回頭我介紹幾個姑娘給你，你可別挑剔啊……”

　　“好說好說。”

　　一旁的池暮接過果餅咬了一口，這味道果然一絕。

　　看著池暮吃得津津有味，吳卓溫十分得意，“日后有機會帶你去邊水城轉轉，那里好玩的好吃的可不少。”

　　“你家在邊水城？”

　　吳卓溫搖搖頭，“蒙河。”

　　池暮知道，那是鄔月國的王都。

　　吳卓溫拎著豆汁繼續前行，池暮邊吃邊跟上。

　　“蒙河離這挺遠的吧？你不想家嗎？”池暮好奇。

　　“離得足夠遠，就不會想了。”

　　吳卓溫往前指了指，“那間茶樓看見了沒？二樓，最吵的那里，就是賭石的地兒了。”

　　天石茶樓。

　　店里小二看到是吳卓溫，迅速小跑過來招呼。

　　“吳公子又來啦！二樓有個不錯的位置，靠窗。”

　　“帶路吧，上兩杯香茶。”

　　“好嘞！”

　　來這地方喝茶是其次，能不能有所收獲才是最重要的。二樓聚集了男男女女，中央的一個小樓臺上有一張結實的長形木桌，上面擺了好幾塊石頭，形狀各異，大小皆有。一旁搖著折扇的中年男子是這家茶樓的主人，也是主持石頭交易的主要人物。

　　“萬老板又帶了什么好貨啊！”臺下的人紛紛起哄。

　　“聽說前幾天開出了塊翡石。”

　　“也算是今年以來上等的好貨了，可是從鹿山采挖的？”

　　“當然了，大家都說鹿山出奇貨，但眼下鹿山也快被掏空了吧！不然怎會隔個一年半載才開出塊翡石。”

　　池暮和吳卓溫剛坐下，小二就把茶端上來了，他們的位置里小樓臺不遠，而萬老板的吆喝聲也足夠洪亮。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我萬金來不過是在給各位一個求財的路子，至于走不走得通就看各位的本事了。來！開始吧！”萬金來豎起拇指，手上的鑲金白玉扳指格外顯眼。

　　首先出售的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深灰色，看起來與平常的河邊石塊無異。在萬金來的鼓動下，本就蠢蠢欲動的買家紛紛亮出了價碼，并且你追我趕，有些瘋狂。

　　“錢乃身外之物這句話，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池暮略感吃驚。

　　“現在只是賣第一塊原石，待會開石不管出不出好貨，接下來的幾塊石頭價錢都不會低。”吳卓溫說。

　　池暮大概能想象得出，贏的人想贏更多，輸的人想一次翻盤，如此看來，這萬老板才是穩賺不賠的人。

　　吳卓溫看了她一眼，補充道：“萬老板也是深陷其中之人，這買石賺來的錢成為了他供養貪念的養料。”

　　池暮轉念一想，“那眼前的一方泥潭，吳公子能安分做個旁觀之人?”

　　“我只是個生意人。”

　　吳卓溫起身，往臺下走去。

　　價高者得，第一塊原石的主人已落定，為了體現賭石的刺激感，在結束一場交易后會立即開石看貨。萬老板開石的工具很齊全，雇傭的工人技術嫻熟，很快就揭曉結果。

　　是一塊色澤灰黑的墨玉，若是遇上有經驗的玉石匠也能打磨出不錯的質感，但其本身算不上上品，因此也賣不出高價。在短暫的唏噓過后，大家都摩拳擦掌，等待著第二塊原石的售賣。

　　池暮也跟了過去，好奇道，“你不加入嗎？”

　　“我看上去有這么蠢嗎？”

　　池暮還沒來得及點頭，吳卓溫緊接著說，“雖說富貴險中求，但這次我們要尋的可是鄔玨，只怕祖墳冒青煙了也沒可能賭石能開出這貨。”

　　池暮皺眉，“你有啥主意一并說了吧，我猜著也是怪累的。”

　　吳卓溫把池暮拉回座位，湊近小聲，“萬老板開過這么多原石，不信沒見過鄔玨。只要見過，不是高價賣了就是珍藏起來，我聽聞他最近賭石輸了不少，此時與他打聽鄔玨是最好時機。”

　　“為何？”池暮說著說著就看見吳卓溫越顯越深的奸笑，突然靈光乍現，“該不會！萬老板欠的是你的錢？”

　　吳卓溫朗聲一笑，給池暮豎起了大拇指。

　　吳卓溫時常混跡于賭石場合，原石也買過一些，而更多的是給那些血本無歸的人雪中送炭，算是真正的以錢會友了。

　　“積攢人脈需要契機，我的錢也不是隨便借的。”

　　“我懂，就是看人來的意思唄。”

　　很快，小樓臺上的原石已經賣得差不多，吳卓溫叫來店小二低聲說了幾句，店小二立即請他們移步至貴賓包間，池暮只管跟在他后頭。

　　原石買賣交易完畢后，萬金來就匆匆趕來，一進門就雙手抱拳熱情非常，“吳公子來了也不打聲招呼，我手頭上還留有賣相不錯的原石，有沒有興趣開開看？”

　　吳卓溫擺擺手，“我來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萬金來擦擦額頭的汗，湊近細聽。吳卓溫才說了前半句，萬金來差點跳起來，“我這小店哪賣得起這東西！”

　　吳卓溫又拉他回來繼續說了兩句，這下萬金來安分了，并且滿臉喜色。

　　“吳公子此話當真？”

　　“當然！”

　　“既然吳公子能開這口，我自然不會和錢過不去。也真是巧了，前兩天我手底下的人確實開出了鄔玨，成色中下等，剛放出消息就被人用大價錢預定了，下個月便來取貨。”萬金來看了看吳卓溫的臉色，連忙道，“采石的具體位置我的人已經做了標記，按照以往經驗再往下挖會有更好的。”

　　“萬老板是識趣之人，若是挖到了該清楚把消息放給誰了嗎？”

　　“明白明白！”

　　萬金來作揖往后退出門口，卻被沖進來的店小二撞得差點趴地上，店小二扶起他慌張道，“東家！剛收到消息，那位買家三日后就要來取貨了！”

　　“給他取貨就是！”萬金來想想又覺得不對，緊接著哎呀一聲拍大腿，“那買家是干什么的來著？”

　　“聽聞是從王都來的藥師……”店小二越說越小聲，“東家之前可是拍胸口保證是上等鄔玨，價錢雖說十分可觀，但那藥師估計不好糊弄啊。”

　　池暮神色一緊，“可知那藥師的名字？”

　　“我大概猜到是誰了。”吳卓溫五官變得生動起來，“尚書大人石之信因聽了命師所言迎池家小女做妾，人剛住進石府沒多久他的身體就大有好轉，可就在迎娶池家小女當晚因通敵叛國之罪入獄，在齊疆王力保之下石之信僅僅是被流放邊境之地。不久之后，齊疆王身邊多了一位藥師，聽說此人擅長煉取長生之藥，很受王族器重。”

　　萬金來等人聽得云里霧里，池暮已猜個大概。

　　“吳公子是想說那命師與藥師實為同一個人，名叫甄游。”池暮壓著音調。

　　吳卓溫點頭，“甄游告訴王族，之前隱瞞藥師身份是因被石之信權勢壓迫，不得已而為之。”

　　“這也行？”萬金來冷汗都出來了。

　　“在下說了這么一通，不過是想給你提個醒。”吳卓溫語氣微妙，”尚書大人都能被他玩弄于股掌，萬老板覺得自己對付過去？”

　　萬金來瞬間腿軟，身旁的店小二也嚇得無力攙扶。

　　“吳公子你可要救我啊！”

　　“你又有什么餿主意了。”看著吳卓溫滿臉堆著壞笑，池暮小聲問道。

　　“事到如今，萬老板也只能以此充好了。但，表面功夫我們還是要做做的。”

　　萬金來聽了似懂非懂，只知道此時緊抱救命大腿就對了。

　　池暮想起了前不久吳卓溫賣給鄒蕓緲那塊玉牌，猜想他又要故技重施了。

　　“我經手的玉石不計其數，要從色澤質地上打磨也不是什么難事，更何況萬老板手上的真真是塊鄔玨。”吳卓溫挑眉，“一切就要看萬老師敢不敢一試了。”

　　萬金來咬咬牙，叫人取來了鄔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