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寄予厚望
回城的馬車上,池暮捧著鄔玨看了又看。
采挖出來的鄔玨只經(jīng)過了粗略打磨,呈深灰色,拳頭大小,看起來與尋常石頭無異。她最后把鄔玨遞回給吳卓溫,“怪不得萬老板慌成那樣,以甄游的性格估計不會讓他好過。”
“萬金來不傻,只是胃口太大,也沒對我說實(shí)話。”吳卓溫把鄔玨放進(jìn)木盒。
“什么意思?”
“萬金來說,在采出鄔玨的位置往下挖會有好貨。他是在誆我,鄔玨之所以難尋,是因?yàn)楦揪蜔o跡可尋。這回他們也是純屬碰運(yùn)氣罷了。”
盡管這鄔玨品級算不上上等,但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萬金來怕他們壞了自己的好事,一邊哄著吳卓溫等下去,一邊開出天價賣給甄游,還真是兩邊不吃虧啊……
“那你還打算幫著他打磨鄔玨?”
吳卓溫看她,嘴角上翹。
“我像是冤大頭嗎?”
池暮搖頭,“我有預(yù)感,冤大頭是甄游。”
“我以為你會猜萬金來。”吳卓溫繼續(xù)道;“萬老板親手遞來的鄔玨,我當(dāng)然是要笑納了。”
“然后你會還回去一塊高級仿品,萬老板雖被蒙在鼓里,但是他起碼收獲豐厚的錢財,而甄游可謂是一虧到底了。”池暮轉(zhuǎn)念一想,“你的手藝真的有好到連甄游也辨不出真假?”
“就算在鄔月國鄔玨也是罕見的寶物,藥師們大多也是在典籍中得到相關(guān)了解,我不信甄游能有多大能耐見識過真的鄔玨。”
池暮舉一反三,“吳公子見過?”
“不僅見過,還相當(dāng)了解。”吳卓溫掀開布簾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是兩天時間有點(diǎn)趕。”
池暮看向他,猶豫道,“那吳公子手上的這塊鄔玨,是準(zhǔn)備賣給我了?”
想到這將是一筆巨大數(shù)額,池暮開始沒把握了。
吳卓溫笑笑,“池姑娘莫急,等事成之后再說也不遲。”
池暮回到將軍府已是夜里,書房靜悄悄的,張舍果然沒有回來。
她住的房間是張舍的臥房,寬大的木床上疊著淡紫色的大棉被,枕套也是嶄新的錦緞料子,衣柜里掛著全是前幾天買的新衣服,而張舍的衣物只有角落的一小疊,可見他平時很少在府中夜宿。起初張舍說他睡書房,她還覺得是自己反客為主了,原來這位鎧戎將軍真的很忙。
閑來無事想找兩本書看看,但書房是隱私之地不便進(jìn)去,她只好在房中轉(zhuǎn)悠了幾圈也沒瞧見什么睡前讀物。
躺在床上睡意未深,從枕邊摸出了紅色木盒,里面是母親的畫像。她摩挲著盒蓋上的紋路,隨即湊近幾分,增添些許安全感。
往前的十六年,她對母親無甚了解,哪怕是一幅畫像。
池家人也很少提及,包括父親,每次池暮想要了解母親,他的表情就變得難以言喻,有不甘或痛苦,唯獨(dú)沒有愛意。
往后她只想竭盡所能,一點(diǎn)一點(diǎn)去了解母親。
不知何時睡著,醒來天已微亮。翻身向外沒有迎來意料之中的晨光,而是熟悉的身影。
“早”
張舍坐在床邊垂頭看她,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注意到他衣著單薄,鬢發(fā)微亂。
她撐坐起來剛要開口,張舍就壓了下來,雙手伸進(jìn)被子里搭在她腰側(cè),頭埋進(jìn)她頸窩。他周身的冷氣一下就散了,蹭了兩下,低聲笑。
“阿暮的味道真舒服,讓人犯困。”
張舍垂下眼瞼,順勢把她壓回枕邊,迅速脫了鞋鉆入被子。
“阿暮真暖。”又是疲倦又是心滿意足。
愣了片刻,池暮才想起往里挪挪,竟發(fā)現(xiàn)身旁的人呼吸平穩(wěn),安然入睡。
砰砰的心跳擾得腦子一片空白,池暮鬼使神差地也跟著躺下,默默挪近了幾分,他身上是沐浴后的清香,偌大的床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如此面對面地側(cè)躺著,無疑是這兩日最大的驚喜。
池暮嘴角一咧,聲音微不可聞。
早安。
早上還隱約見著太陽,中午就變得陰霾,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而至,池暮頭一次見這么大的雪,不免有些興奮。
她披著張舍的黑絨大衣,寬大的袖子就像是個唱戲的,連行走都變得笨拙,好不容易才滾起個雪球。池暮朝身后瞟了一眼張舍,老老實(shí)實(shí)地笑了笑。
“天氣驟變,阿暮還是得穿厚實(shí)些,過幾日合你尺寸的襖衣就到了。”
張舍也就是比往日多掛了件披風(fēng),坐在庭中煮茶,和顏悅色。一旁的莊厚就沒這么冷靜了。
“做襖衣這件事,就直接跳過我了?”
“有人平日里盡買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也該吹吹冷風(fēng)清醒下了。”張舍倒了半杯熱騰騰的茶,朝池暮招了招手。
莊厚應(yīng)景地打了個噴嚏,趕緊嘬一口燙嘴的茶,“沈慈明天到?”
“估計會晚兩天,昨日途中大雨,澤陽方向的官道被山石阻斷,馬車無法通行。”
“石之信埋了?”莊厚問。
“天寒地凍的就讓他再躺躺,等沈慈來了也還算新鮮。”
“你不會真把沈慈當(dāng)仵作用了?”莊厚想了想,“還是個看不見的……”
池暮手紅彤彤的,捧起茶杯取暖,溫?zé)岬牟铓忪俚侥樕希瑵櫇窳私廾B牭搅硕苏劶笆牛肓讼耄骸叭裟軐さ洁w玨,是不是就能順利許多?”
“那是自然。”莊厚道。
“可……若那鄔玨賣得很貴呢?”
此時張舍莊厚二人一同看向她。
“這不是錢的問題。”莊厚頓了頓,“你該不會被哪個騙子給盯上了吧?”
“前些日子認(rèn)識個做玉石買賣的人,他手上有一塊鄔玨,但估計開價不會低。”池暮看了看張舍,隨后把這幾日如何認(rèn)識吳卓溫的,他們怎樣從萬金來手上拿到鄔玨原石的,以及甄游就是萬金來的買家等等全都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最后總結(jié),吳卓溫只是個謀取暴利的中間商,鄔玨是真但價錢會很嚇人。
莊厚聽得一愣一愣的,張舍卻若有所思,“照阿暮所說,吳卓溫是鄔月國人,長相女氣?”
池暮連忙點(diǎn)頭。
“你猜出是何人了?”莊厚問。
張舍單手托腮,“所以,他是男子?”
池暮一滯,繼續(xù)點(diǎn)頭。
“剛才說了這么多,你到底聽進(jìn)去了哪句!”莊厚幾乎是拍案而起。
張舍沒有理會他,微微皺眉:“近來確實(shí)陪你太少了。”
一個生意人都能見縫插針了。
“我們是不是更應(yīng)該關(guān)心一下那塊鄔玨,以及甄游為何也在尋鄔玨?”莊厚拉長音調(diào)提醒。
“不難猜,吳卓溫要賺錢,肯定會再出現(xiàn)。而甄游作為藥師,想必也是知曉鄔玨的用處,就看吳卓溫有沒有本事騙得過他了。所以——”張舍轉(zhuǎn)而看向池暮,“下次吳卓溫再來找阿暮時,我可不能錯過了。”
莊厚抽了抽嘴角,轉(zhuǎn)頭朝池暮小聲說,“我預(yù)感吳卓溫在他這會吃大虧。”
張舍握住池暮,“手涼了,進(jìn)屋去烤火吧。”
吳卓溫出現(xiàn)是在三天后,他本想低調(diào)地遞個消息約池暮出來,誰知道哪個沒眼力見的侍衛(wèi)直接把消息傳給了張舍。
書房,張舍在整理竹簡,順帶從架子上抽了一本兵法習(xí)讀。一旁的莊厚明擺著想看熱鬧,陰陽怪氣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張將軍是在臨時抱佛腳?”
張舍抬頭,“整個大鄒國最閑的就是你了。”
“也不算啊!如果將軍想試探這個吳卓溫,我還是可以出謀劃策的。”
張舍合上書,起身往外走。莊厚快步跟上,生怕錯過精彩瞬間。
雪化的時候最是陰冷,吳卓溫窩在馬車?yán)锉е癄t縮成一團(tuán),車簾被撩開,看到來人是張舍時,他的整顆心臟都在瑟瑟發(fā)抖。
不等張舍出聲,他已經(jīng)迅速遞上一個雕花小木盒。
“見過將軍!這是我花了幾天功夫打磨好的鄔玨。”
張舍接過木盒并沒有打開,“我們見過?”
“未曾。”吳卓溫緊了緊暖爐,笑道。
“聽說吳公子用一塊烏石以假亂真地還回去了?”
“將軍見笑了,在下的手藝哄哄內(nèi)行人還是有把握的。”
“吳公子確定我手上的這個是真貨?”
“在下以人頭擔(dān)保。”
“那就好,畢竟取個人頭比賺回這些錢容易多了。”張舍語調(diào)慢慢悠悠,透出的寒意勝過冬日凜風(fēng),“還請吳公子開個價。”
吳卓溫顫顫巍巍地比了個數(shù)字。
莊厚本想壓壓價,張舍直接應(yīng)了下來,“明日管家會將銀兩直接送到你店里”
“那在下先告辭了。”
“慢著。”張舍把手搭在他肩膀,沒怎么用力。
“以后想賺我的錢就直接來找我,找池暮只會讓我惦記起你的項(xiàng)上人頭。”
張舍松開手,吳卓溫癱軟在車?yán)铮查g有苦難言。
生意人就不配交朋友了嗎!
吳卓溫離開后,莊厚依舊憤憤難平。
“大將軍,有錢不是這么花的,好歹你要驗(yàn)驗(yàn)貨吧?”
“鄔玨能驗(yàn)萬物,但其操作過程及色澤對應(yīng)的藥性,你懂?”張舍反問。
莊厚啞然,“那等沈慈到了再給錢也行啊!”
張舍笑了,“若這貨是假的,你以為吳卓溫能有命花那錢?”
察覺到他對吳卓溫有種天然的不順眼,莊厚安心了。
但張舍的態(tài)度在見到池暮后簡直就是化開的春雪,熾熱的艷陽。
“鄔玨拿到了?”池暮聽管家說吳卓溫到訪,小跑了出來,但就目前來看,二人已經(jīng)交易完畢。
張舍把木盒塞到她手中,“瞧瞧?”
打磨后的鄔玨只有雞蛋大小,乍眼看是黑色,對著光亮處能看到透出來的墨綠,玉質(zhì)潤澤透亮,看不到一絲紋路,握在手里冰冰涼涼。
“很貴吧?”池暮問。
此時莊厚跳了出來,對剛才的場面進(jìn)行了一番生動夸張的描述,池暮目瞪口呆,吳卓溫開的這個天價真的是半分情面也沒給她啊……
還想繼續(xù)問,張舍就已經(jīng)拉著她往外走了。
“你們?nèi)ツ模俊鼻f厚伸長脖子問。
池暮看向張舍,也是好奇。
“去個風(fēng)景不錯,但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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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馬出了城,灰蒙蒙的天,枯黃的草木,偶有幾縷寒風(fēng),實(shí)在談不上什么美景,但池暮完全不在意。
此刻背靠在他懷里,浮云一嗒一嗒地走著,心也跟著噗通亂跳。
“冷嗎?”
池暮搖搖頭。
“肚子餓嗎?”
她還是搖頭。
張舍側(cè)身上前,“臉怎么這么紅?”
池暮幾乎是彈開,往前挪了挪。左思右想找了個不是話題的話題。
“云平郡主回王都了,所以莊公子無聊了。”
“這倒不像她的作風(fēng),歷來莊厚去哪她都跟在屁股的。”張舍道。
“聽說是被王府里的嬤嬤押回去。”
“果然啊……她這次又是偷跑出來的,鄒蕓緲是齊疆王的獨(dú)女,從小就被嚴(yán)格管教,府里的嬤嬤個個都是調(diào)教的一把好手。”
池暮意外,“既是獨(dú)女,我以為會捧在手心寵著。”
“她身上被寄予了家族厚望。”
張舍一句話點(diǎn)到即止,池暮瞬間明白。
生為獨(dú)女,家族興衰就只能壓在她一人身上,寵不寵愛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從她出生就是錦衣玉食,那她往后的人生也將被榮華反噬。
怪不得,她看莊厚時的神情明明是滿滿的喜歡,但總以妹妹的身份陪伴左右。原來她懂,但又舍不掉。
轉(zhuǎn)而一想,池暮脫口而出。
“那將軍呢?是不是也被寄予了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