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陽懶洋洋地爬上始源山脈的東麓,給殘破的天元宗鍍上了一層蒼白的金輝。硝煙早已散盡,空氣里卻依然彌漫著焦土、血腥與苦澀藥草混合的復雜氣味,無聲地訴說著那場不久前席卷宗門的劫難。
斷壁殘垣間,忙碌的身影如同工蟻。衣衫染塵的外門弟子正搬抬著碎石,清理著損毀的殿宇;內門弟子則在一部分長老的指揮下,修復著受損較輕的屋舍,刻繪著新的陣法基盤。法器敲擊的叮當聲,磚石摩擦的嘩啦聲,還有低聲的交談與咳嗽,構成了戰后重建的交響。昔日的宗門大比擂臺區早已成為一片瓦礫場,此刻也正被清理,預備著未來重鑄榮光。
丹房成了最忙碌的地方。濃郁的藥香幾乎蓋過了所有其他氣味。溫詩雨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尚可,正有條不紊地分揀著各執事、弟子采回的靈草,指揮著丹童處理、熬煮。她額角那道細長的傷疤已經結痂,襯得她清麗的面容多了幾分堅毅。偶爾目光掃過遠處,總會落在那間特設的靜室——那里躺著仍在昏迷的二皇子洛越。
玄七守在門外,如同沉默的石雕,但銳利的眼神時不時掃過四周,警惕著一切風吹草動。也是剛好二皇子所在的休養院落比較偏僻,沒有魔族入侵。但玄七有心支援天元宗,卻不敢離開二皇子身邊。
“溫師姐,這些血藤草放何處?”一個瘦小的外門弟子怯怯地問。
溫詩雨回過神,指點道:“與凝露花同放寒玉匣。再取三份固元丹來,送到莫師兄那邊去。”
嚴昊宇正盤腿坐在一座相對完好的偏殿廊下,右臂纏滿厚厚的繃帶,用夾板固定著,顯然斷了骨頭。他眉頭緊鎖,忍受著筋骨重續的麻癢和疼痛,面前放著溫詩雨讓人送來的丹藥,卻無心服用,只是時不時焦躁地望向禁地方向。那里的封印波動極不穩定,幾位長老日夜輪值守護,包括他的父親,嚴狂長老。父親的傷勢同樣不輕,卻不肯好好休息。家族秘傳的煉體功法讓他生命力遠超常人,恢復速度也比尋常修士快上許多,但那份固執的脾氣也讓嚴昊宇憂心忡忡。
“臭小子,骨頭斷了就老實歇著,瞪眼能把禁地魔氣瞪沒了?”一個稍帶疲憊卻依然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嚴狂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雖然身上也纏著繃帶,行動間卻依舊虎虎生威。他瞥了眼兒子手臂的傷勢,哼了一聲:“還行,沒丟老子臉!回頭去藥池泡幾天,別在這兒當樁子!”
嚴昊宇動了動嘴唇,最終悶悶“嗯”了一聲。父子間依舊橫亙著無言的情緒,但那份沉甸甸的擔憂和關切,卻在戰火后變得清晰了幾分。
后山方向隱約傳來清越的劍鳴。眾人習以為常地望了一眼,便繼續忙碌。那里是新的焦點——秦劍。
宗門深處,被劃出的“觀星小筑”區域內,秦劍正于晨曦中演練劍式。那柄古樸的長劍在他手中,仿佛活了過來,劍光流轉間似有星辰暗生,道韻天成。他周身散發著與以往不同的氣勢,沉穩而凌厲,眉心那道淺淺的金痕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正是覺醒了“星辰劍體”的標志。
自那日天樞殿爆發異象,陶開乾當眾收其為記名弟子后,秦劍的地位便水漲船高。雖然他對外依舊謙和,但宗門上下都清楚,這位曾經的平凡外門弟子,已然一飛沖天,成為內定將前往本宗深造的絕對核心。這“觀星小筑”便是陶開乾離去前為他特意選定,助他鞏固實力感悟星辰之力的地方。不少內門弟子遠遠駐足觀望,眼神中充滿了羨慕與敬畏。連長老們經過時,也不免多看幾眼,眼神復雜,有驚嘆,也有對宗門未來支柱的欣慰。
方盡站在離人群稍遠的藥廬廊下,默默看著這一切。他身上也纏著繃帶,臉色略顯疲憊,偶爾咳嗽兩聲,一副大戰后需要靜養的模樣。藥童送來宗主的“恩賜”——青木還元丹,他客氣地道了謝,當著藥童的面珍而重之地服下,然后扶著廊柱,仿佛力竭般緩緩坐下,目光卻深邃地透過忙碌的人群,投向更遠的地方。
他與眾人之間,似乎隔著一層無形的壁障。他如同一個清醒的局外人,安靜地蟄伏在喧囂的重建漩渦之外。
又似乎想起什么,方盡猛地望向內門方向,雖然確實有部分內門弟子也受傷嚴重,但相比外門弟子,內門似乎沒怎么派人出來參戰,甚至沒見到一個真傳弟子。那他們都去哪里了?疑慮的目光盯著看了兩眼便收回了,反正沒人會告訴他,懶得想。
在相對安靜的午后,宗主傅皓與李長青站在一處剛剛清理出來的平臺上,俯瞰著下方忙碌的景象。
傅皓的眼神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重。黃翎石鷹獸仍在后山秘陣中壓制魔氣,依靠宗門底蘊和陶開乾留下的手段吊著性命,但神志不清,魔化跡象反復。神獸的重創讓宗門的防御元氣大傷。損失的長老和弟子名單更是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石頭。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遠處練劍的秦劍身上,才稍微露出一絲欣慰。
“多虧了陶道友及時援手,否則此次……”李長青的聲音低沉,帶著劫后余生的后怕。他同樣傷勢未愈,氣息遠不如從前凝練。“秦劍這孩子,也算是否極泰來。此等資質,留在分宗可惜了。”
傅皓點點頭:“星辰劍體,在本宗記載中也屬罕見。陶開乾行事雖異于常人,但眼光向來毒辣,他能看中秦劍,證明此子確有非凡之處。”
他頓了頓,語氣轉而嚴肅:“此役暴露的問題太多,禁地封印需要徹底加固,內奸清理雖告一段落,仍需警惕有余孽……尤其是天盛帝國那邊,二皇子重傷在我宗修養,后續交涉也需謹慎應對。”
李長青深以為然:“重建之事刻不容緩,弟子們士氣尚可,但資源消耗極大。特別是修復護宗大陣核心,所需靈材皆是珍貴之物……”
兩人正低聲商議著重建規劃與資源調配的難題,一名執事匆匆上前,奉上一枚烙印著帝國徽記的玉簡。
傅皓接過玉簡,神識探入,片刻后,眉頭微動,抬頭看向李長青。
“是帝都來信?”李長青問道。
傅皓將玉簡遞給李長青:“嗯。天盛帝國方面為感謝我宗收容救治二皇子,也為了安撫人心,特給予一份‘薄禮’以助我宗重建。另外……”他話音微微一頓,目光掃過下方忙碌的弟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信中提到,為‘遴選俊才,共御外患’,帝國洛京學院將于下個春秋之季廣招門徒,面向全帝國及治下附屬宗門勢力開放。”
李長青看完玉簡內容,眼神猛地一亮:“洛京學院!這可是天盛帝國最強學院,資源豐厚,更有諸多隱世強者坐鎮講道!若能進去,對任何年輕弟子都是天大的機緣!”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掃向了遠處觀星小筑的方向,仿佛秦劍的錦繡前程已然鋪就。
“的確是難得的機遇。”傅皓頷首,眼中也閃過一絲熾熱,但隨即被凝重替代。“不過,信中雖言‘廣招’,實則名額極其有限,尤其是對于我們這樣的分宗而言,每舉薦一人,皆需經過帝國協會與帝國學院嚴格核查。信中言明,最終能獲準入學的人數,恐怕……一個分宗也未必能有三五人如愿。競爭之大,可想而知。”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傳遞到這個高度時,被刻意地送入周圍幾位正巧在此輪值、處理事務的長老耳中。長老們聞言,眼中瞬間迸發出復雜的光芒——有驚喜、有向往,更有沉重的壓力與盤算。這等名額不僅是弟子的造化,更是宗門未來底蘊的象征。誰能得此名額?如何確保得到名額的弟子能真正脫穎而出?這背后的利益糾葛與競爭強度,絕不亞于一場無聲的戰爭。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水潭的石子,在高層之間激起了層層漣漪。
消息很快從長老們之間悄然散開,如同投入池水的石子,雖然還未在低階弟子中大面積傳開,但在一些敏感、有門路或實力拔尖的核心弟子、內門翹楚間,已悄然激起波瀾。一些人的眼神變得更加熱切,修煉更加刻苦;一些有心人則開始悄無聲息地打探、準備。
而在藥廬廊下,一直閉目似在休息的方盡,眼皮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陰影中,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松開。帝國學院……無始大帝的洛京城……距離那個約定,似乎又近了一步。只是這登天的階梯,卻并非坦途。
天元宗在戰后余燼中艱難喘息,努力重燃希望。但在這片逐漸恢復秩序的土地上,新的火種,新的欲望,新的算計,已在悄然孕育。
重建未完,烽煙雖熄,新的風暴眼卻在無聲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