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墜,寒風如咽,撕裂天元宗廢墟尚未散盡的焦煙味道。最后一點幽紫魔光在重重術法包裹中劇烈閃爍,似瀕死毒蛇怨毒的凝視,倏然爆開一圈無聲的漣漪!
這無形漣漪擴散的剎那,方盡藏身于斷壁陰影,那雙微瞇的眼眸深處,卻仿佛掠過更幽邃的寒星碎芒。沒人察覺,一縷精純到超越感知極限的魔神之力,已如無影之水般侵近。
轟——
源自位階本質的污穢炸裂之力肆虐,冰墻石障寸寸崩解,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哀鳴。秦劍的古劍釘在湮滅沖擊中心,星辰光暈劇烈動蕩,少年悶哼一聲,唇邊溢出血線。玄七煌煌劍罡受阻,姬若寒、嚴昊宇等人更被狠狠掀飛!
混亂攀升至頂點。
湮滅核心劇烈坍縮!那點凝聚著整個混亂局面的污穢之源即將徹底湮滅散逸,其最后潰散的軌跡,被一絲無形無質的魔念死死鎖定。
就是現在!
方盡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極其隱晦地在背后斷石上輕輕一叩。
啪嗒。
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微響,被淹沒在防護術法破碎的轟鳴、石屑飛濺的動靜以及人聲的怒喝痛呼之中。
一縷幾乎無法被神識捕捉的深灰氣流,裹挾著最后潰散的那點幽紫核心,自那毀滅光焰的核心被無形力量“剝離”牽引!
污穢死寂的氣息微弱卻精純,如同滴落濁世的九幽毒髓,穿透混亂的能量風暴,無聲無息地投入方盡腳下的地面陰影,順著魔神之力鋪設的無形路徑,瞬間沒入他體內。一股冰寒刺骨,帶著無盡衰朽與寂滅的氣息在經脈中炸開!
方盡身軀微不可察地輕輕一晃,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如紙,如同失血過多。他猛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與那股穢土帶來的強烈不適感,連退兩步,脊背重重靠在冰冷的殘壁上,劇烈地喘息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這倒不是做戲,強行吸納這穢土核心殘余的力量,沖擊遠超他的預估。
體內,那點微弱的魔神之力驟然如沸水般翻涌,散發出恐怖的吞噬本能!它貪婪地裹住那縷侵入的穢土核心所攜帶的、最精純的混亂與毀滅法則碎片。魔神之力如同饑餓的兇獸,瘋狂撕咬、煉化!
方盡只覺丹田深處仿佛有塊萬年玄冰在燃燒,又似有柄冰錐在瘋狂攪動。那股陰寒死寂的力量被強行分解、轉化,絲絲縷縷地融入他儲備的那微薄可憐的魔神之力中。
每一次煉化,丹田深處那縷深灰色的魔神之力便凝實一絲,運轉也顯得更如臂使指,掌控的念頭更加流暢敏銳。他甚至清晰地感知到,原本只能支撐幾次微弱神念掃描的微薄儲備,在煉化這穢土源力后,雖然總量提升細微,但“質量”與“活性”、以及儲備時間上限都悄然提升了一線!
這感覺微妙,卻帶來難以言喻的真實底氣。
方盡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復,倚著墻壁,抬手抹掉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跡,目光重新投向煙塵漸散、光芒交錯的戰場,臉上重新浮起那絲慣有的、帶著點疲憊的平靜。混亂風暴似乎正被長老們和李長青聯手壓制。
“……孽障伏誅!肅清余孽!”李長青的聲音帶著疲憊與怒火,金黃色的巨印終于落下,將殘余扭曲的魔光徹底鎮碎、凈化。
塵埃落定。竹青園前一片狼藉,天盛帝國的護衛陣型被打散,幾個實力稍弱的弟子被魔氣余波波及,蜷縮在地痛苦呻吟。真傳弟子們或多或少都掛了彩,姬若寒肩頭衣袖撕裂,染上幾點暗紅;嚴昊宇剛接續的斷臂似乎又滲出血跡,臉色難看;玄七則陰沉著臉,站在被臨時護罩隔離的二皇子臥榻前,警惕地掃視四方。
“保護不力!竟讓此獠潛入!”玄七冷喝出聲,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剛剛才“奮勇護駕”的真傳弟子,顯然懷疑方才的混亂局面中有他們的“貢獻”。
傅皓匆匆趕來,臉色鐵青:“道友息怒!是我宗防護未周,定當徹查!”
一場針對“內奸”和殘余勢力的清剿迅速展開。夜色徹底吞沒廢墟,只剩下燈火通明處人影幢幢的肅殺。而這一切,在藥廬廊下陰影中倚柱而立的方盡眼里,不過是開場大戲落幕,各方勢力收拾場地,準備下一幕更激烈的爭奪罷了。
破曉的陽光刺透陰云,微弱地照耀在滿目瘡痍的天元宗廢墟上。寒風依舊凜冽,卻無法徹底吹散彌漫在核心區域那種沉甸甸的、醞釀著風暴的壓抑。
演武場臨時清理出的那片空地上,積雪化成的污水混合著黑灰,踩上去黏膩膩的。今日這里不見重建的弟子,取而代之的,是涇渭分明、劍拔弩張的數股勢力代表。
天元宗一方以宗主傅皓為首,身旁站著臉色不善的李長青、嚴狂等幾位核心長老,以及臂膀固定、臉色蒼白的嚴昊宇——這頭初生牛犢的猛虎,在昨日與魔族殘余及真傳弟子的短暫交鋒和之后的追查中,徹底看清了宗門內部的千瘡百孔。他站在父親嚴狂側后方半步,目光如隼,緊盯著對面,那股子生死線上磨礪出的煞氣尚未收斂。
對面,劍軒宗宋長老背負闊劍,一臉“仗義執言”的正氣;神風閣蘇長老手捻長須,眼珠精光內蘊;石嶺堡的劉長老魁梧兇狠,雖面色有些病態的青白,似乎是被方盡那縷魔意寒氣侵擾的后遺癥,但氣勢卻不減分分毫;水云宮那位女長老靜立一旁,氣質清冷,卻也不時掃過天元宗眾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窒息感,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交鋒。
終于,劍軒宗宋長老打破了沉寂,聲如洪鐘,震得旁邊斷壁上的雪屑簌簌下落:“傅宗主!魔劫當前,理應同仇敵愾!此番為帝國遴選俊才,正是我始源山脈邊緣諸多勢力攜手共進、同氣連枝之時!名額共享,集中資源支持潛力子弟拿到帝國學院入學名額方為上策!一味敝帚自珍,只會讓真正的好苗子錯失良機,也是對我等盟友的損傷!”
這頂“盟友”“同氣連枝”的大帽子先扣了下來。
傅皓面色沉靜,眼神卻冷得像冰:“宋長老此言差矣。敝宗雖遭大難,但天元宗遴選弟子之制傳承千年,自有其法度規矩。帝國學院名額珍貴,選拔標準更是出自帝都,非我一家所能掌控。如何考察門中弟子、提名舉薦,乃本宗內務。至于他派子弟若有過人之姿,符合帝國要求,待時機成熟,我宗或可代為舉薦一二,也算全了守望相助之義。”
一番話綿里藏針,將“內務”、“提名權在我”點得明明白白,又畫了個模糊的“代為舉薦”的遠期餅。
“哈哈!”石嶺堡劉長老突然爆發出粗獷刺耳的大笑,震得腳下污水蕩起漣漪,“傅老哥還是這般滴水不漏!但世易時移!如今各家皆有不凡子弟,豈能再被你天元宗那套條條框框束縛?要我說,各派推舉自家一兩人,打上一場!誰輸誰贏一目了然,憑本事拿名額!公平,痛快!”他猛地踏前一步,地面微微震動,源力鼓蕩,蠻橫兇悍之氣迫人。
嚴狂臉色一沉,剛要發作,旁邊李長青卻輕咳一聲,搶在前,聲線沉穩卻不失力量:“劉長老稍安。帝國學院,不是誰拳頭硬誰就有資格的地方。實力、悟性、心性、根基缺一不可。貿然群斗,傷和氣不說,若引來帝國協會和帝國學院質疑選拔不公,平白連累所有人的資格。依老夫看,倒不如各派擬定本宗推薦弟子名單,我等共同考較評議,優中選優,或擬定名次依序報名如何?”他巧妙地將話題從“群毆”轉到了“文斗”與集體審核的路子上,既保留了些許主動權,也給了各方一個看似可行的臺階。
水云宮的蘇長老此時緩緩開口,聲音如清泉石上流,卻字字清晰:“李長老此法雖穩妥,但終究耗時耗力。為表誠意,我水云宮愿意與天元宗互通資源。”他目光微轉,“我宮在始源山脈東北新得一處寒晶玉髓的伴生小型礦脈,若在名額合作上能有共識,此礦脈可開放部分開采份額予天元宗,以助貴宗早日恢復元氣。”他看向傅皓,“不知傅宗主意下如何?”寒晶玉髓,是煉制冰屬性法寶和部分珍貴丹藥的上佳輔材,價值不菲。
劍軒宗宋長老眉頭一挑,立刻緊隨其后:“我劍軒宗亦有誠意!臨近貴宗西側的那片青鋼石林,產出還算穩定,若此番合作順利,我宗亦可劃出兩成收益,作為兩宗攜手培養人才的資助!”青鋼石是煉器好材料,兩成收益也是極大讓步。
赤裸裸的利誘與資源捆綁。
傅皓和幾位長老眼中精光一閃,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宗門重建消耗巨大,這些資源如同及時雨。嚴狂雖然臉上依舊有些不忿,但緊握的拳頭微微松開了些。
嚴昊宇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頭窩火卻也只能強壓。他知道,天元宗現在需要這些資源喘息。他的目光掃過對面陣營幾個被重點推舉的名字:劍軒宗的“陳峰”,神風閣的“李洛”,水云宮的“宋玉瑾”,都是各家明面上的佼佼者。
站在廊下陰影處的方盡,不知何時手里多了個缺口的粗陶碗,里面裝著半碗溫熱的、幾乎沒什么藥效的藥湯,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他像是看一群棋手對弈的旁觀者,眼神憊懶,唯有當各方報出資源數字和名字時,瞳孔深處才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微芒掠過。
“嘖,寒晶玉髓,青鋼石……還有神風閣藏在后頭沒說的情報網。”他嘴角牽起一個極淡、毫無情緒起伏的弧度,“價碼開得挺高。打起來才好看……”
就在三方利益交換初步達成默契,氣氛看似有所緩和時,一個帶著幾分虛弱卻依然倔強的聲音突兀地插入:“諸位!名單尚不全!我溫家子弟溫詩雨,亦為天元宗弟子,為何名籍無名?!”
一個中年人,正是溫詩雨本家叔父,在兩名家仆攙扶下匆匆趕到。他臉色不算好,顯然是得了消息后急忙前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傅皓:“詩雨在魔劫中任勞任怨,救助傷患無數,其品性、貢獻有目共睹!我溫家雖非大宗,但在帝國西南亦有三處經營數百年的商行,人脈貨路皆通!只要一個提名候選之機,溫家愿全力支持此次所有被推舉子弟在洛京城內的初階開銷!”
又一個攪局的!明面上為溫詩雨爭名,實則是以更廣泛的資源利益撬動局面,試圖擠上這張本就擁擠的賭桌。
嚴狂眉頭大皺。李長青和傅皓交換了一個略顯棘手的眼神。方才初步達成的平衡搖搖欲墜。
“溫家商行?呵…”石嶺堡劉長老嗤笑一聲,帶著明顯的不屑。但劍軒宗和水云宮代表的眼中卻明顯有了波瀾。商行人脈在帝國學院那種地方,有時確實比單純的礦石更靈活方便。這意味著潛在的門路,是寒晶玉髓和青鋼石換不來的東西。
場中暗流再次變得洶涌。
正午的陽光短暫地掙扎出云層,給天元宗這片臨時的“角斗場”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
擂臺是廢墟中勉強平整出來的一塊硬地,刻著簡單的防護符文,光暈黯淡,遠不如全盛時堅固。但已足夠。
第一場,水云宮宋玉瑾對戰神風閣李洛。
宋玉瑾身法靈巧如柳絮穿風,劍光清冷如寒潭映月,走的偏陰柔纏斗路數。李洛則氣勢迫人,一口闊背斬風刀大開大合,每一下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兩人實力相差不大,一時間刀光劍影糾纏不下。然而宋玉瑾勝在對源力掌控細膩,一次看似尋常的換氣間隙,她身形驟然化出三道真假難辨的殘影,其中一道貼近李洛瞬間爆開一圈環狀冰氣!李洛雖竭力震散冰氣,卻也遲了半步,宋玉瑾的真身長劍已點在他肩頭衣襟。
“承讓。”宋玉瑾收劍抱拳,氣息微喘。
李洛臉色漲紅,哼了一聲,抱拳下場。水云宮方向傳來幾聲矜持的喝彩。神風閣蘇長老面色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滿。
第二場,劍軒宗陳峰對戰石嶺堡推舉的一位核心弟子。石嶺堡這位弟子體魄強橫,渾身肌肉虬結如鐵鑄,走的是硬功路線,一拳一腳都有開碑裂石之力。陳峰則劍路老辣沉穩,劍尖如同吐信毒蛇,專尋對方防御死角。兩人纏斗近百招,石嶺堡弟子力道剛猛但靈巧稍遜,被陳峰抓住一個硬碰硬后瞬間的氣血浮動,一劍精準點在其膝彎處薄弱氣穴。石嶺堡弟子悶哼一聲單膝跪倒。
“陳峰勝!”李長青的聲音平淡宣告。
劉長老臉色更加陰鷙,狠狠瞪了臺上敗下陣來的弟子一眼。
第三場,嚴昊宇對戰溫詩雨的本家堂兄,溫家推選出的另一位子弟溫海濤。
溫海濤氣息鼓蕩,已有外顯的源力波動凝聚掌間,顯然非庸手。他上場便是猛攻,掌風呼嘯籠罩嚴昊宇。
然而,如今的嚴昊宇,早已不是魔劫前的內門精英。他臂縛夾板立于原地,眼神沉靜得有些過分。面對溫海濤的掌風,他左腳不動,僅以斷臂的半邊身體帶動步伐詭異地一旋,如同腳下生根又隨風輕擺的磐石,竟在方寸之間避開了大部分鋒銳氣勁!
溫海濤一愣,旋即變招更快。但嚴昊宇仿佛預判了他的每一招變化,每一次閃避都精準到毫厘,身形在狹窄的空間里帶起一片土黃色的虛影!場邊有人低呼:“土行步法圓融?不對!他身上那股沉凝不動的勢才是根本!”
數十招后,溫海濤攻勢漸顯浮躁。嚴昊宇眼中厲芒一閃,趁對方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之際,完好的右臂猛然探出!他沒有用任何花哨招數,就是一記最平凡、最快、最直接的沖拳!
拳頭上的源力凝練如實質,發出沉悶如重物落地的破空聲!
嘭!
一聲悶響。溫海濤倉促格擋的雙臂如遭重錘,整個人像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擂臺邊緣的臨時防護光暈上,發出一聲痛呼,再爬不起來。
干脆利落!不動如山,動則如驚雷崩云!
場中瞬間寂靜,隨即爆發出遠比之前熱烈的驚嘆!尤其天元宗弟子,看著場中那道身影,眼神充滿振奮。嚴昊宇甚至沒動用那代表土之法則的明顯能力,僅僅靠那身戰場上磨礪出的殺伐煞氣、鐵血的意志和對力量本質的理解,便贏得了最純粹的勝利!
嚴狂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解氣的暢快,狠狠吼了聲:“好!不愧是我兒子!”虎目掃過溫家那位面色發白的叔父和石嶺堡方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溫家叔父臉上青紅交加,強撐著場面拱拱手,迅速令人將溫海濤扶下。
秦劍站在場邊僻靜處,抱著那柄古樸長劍。在嚴昊宇出拳那一瞬,他目光微凝,仿佛又看到了那夜天樞殿中,星辰古劍迸發裁決之力的光影,低語道:“返璞歸真…強韌的意志本身,就是最強的法則雛形…”
另一側廊柱下,姬若寒抱臂而立,清冷的臉龐上看不出表情,唯有目光在嚴昊宇身上多停留了一息。
方盡打了個哈欠,碗里的藥湯早就涼透了。他看著擂臺上傲然而立的嚴昊宇,又瞥了一眼不遠處抱著古劍的秦劍,還有站在高處氣質孤冷的姬若寒,眼神有些散漫地掃過這些核心弟子,心里無波無瀾。他慢悠悠蹲下,撿起一塊還算干凈的青石碎片,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石塊粗糙的紋理。他的關注點從來不在那些顯眼的名字上。
就在這時,一道溫婉柔和中帶著些許堅毅的聲音響起:“諸位長輩,諸位師兄師姐。”
眾人循聲望去,溫詩雨不知何時站在了擂臺邊緣。她臉色依舊帶著幾分傷后的蒼白,但眼神清澈堅定,向著傅皓及各位長老躬身一禮。
“詩雨自幼體弱,天賦平平,雖得家族厚愛得此機會,然捫心自問,無論修為、術法、乃至心性,與秦劍師兄、嚴師兄、莫師兄等相比,均有不小差距。”她語聲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因此......我愿意放棄本次帝國學院入學名額的舉薦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