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晴
晚上才回了老家,憋不住,便又灌了自己兩罐啤酒。然后仰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死死盯著那不停晃動的枯樹干子,等著眼皮兒澀了,撐不住了,才覺得窗外的樹枝模糊起來,像是起霧了。
……朦朧朧的又看到許好鶯的言笑晏晏,她的每一個舉止,都包含贊美和嘲笑,會意和調皮。但笑容底下卻似乎隱藏著那一抹感傷。總之吧,很久很久,我的夢完全被她的影子和笑容所修飾,背景在替換,主角不變——我看到的只有她那清晰的音容笑貌。
……直到我記憶最痛處的邇萍的笑音響起。
醒來,看看那窗外低低的月鐮。很久以后,又聽見樹上“喵”的一聲——那是鄰居家的貓。
略有煩熱,打開窗戶。躲在被下看著那偷看人心事的賊星,夜里似乎放晴了:
如果,能相依相偎,即便到了這些孤島似的星星上,活也好,死也罷,不受世俗之擾,只怕是無憾了。什么天長地久,一輩子就夠了。可如果,倆人分居兩星,一顆叫牛郎,一顆叫織女。即便遙相思念,活是不見,死也難聚,又多無情。
想起那句詩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始終是體會不到理解不了這句話的意境。柳永應該是那只葡萄架下的狐貍吧!
萬里太遠,愿在咫尺;萬年太久,只求朝夕。
2月3日晴冷
在省隊集訓回來,快過年了,可越覺得身子骨懶得不行,只想安靜無為地過這個年。是的這就是一種逃避,至于逃避什么,卻說不上來。也許是怕,怕碰到以前熟悉的身影或事物——美好的與難堪的。
不想總是不自主地想起邇萍來,因為每次想起來,都難過一陣子。可又總是不自覺地飛蛾撲火……或者,我腦子里便會出現這么一個聲音,一聽到這個聲音,就嚇得我忙縮脖子:“你可以自暴自棄的,反正她也離得你遠遠的了,鞭長莫及嘍!”
哼!好一個鞭長莫及!
你是不是在“鞭長莫及”這個詞跟前,只有“哼”一聲的力氣了?你個十足的孬種!
2月4日晴
平日里極少說話的爺爺,今天說了很多。我總以為祖宗倆現在應該是對世事人情不聞不問了。沒想到,他們也操心著我。
爺爺是典型的地道的中國農民,后來,日本鬼子給他留下了不便利的腿腳和震壞了的耳朵。再后來,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又因為我奶奶以前的地主身份,還經歷過多次革命的改造,這使他連話也懶了。
那時候,在家里新建好的陽臺上,我給他在躺椅上擱著一層褥子(他腿腳不好,一到冬天,腰背都有點不便利),然后陪他在那里曬太陽。
他并沒有躺著,而是欠著身,深深地看著我。過了很久才說:
“雨子呀!欠天欠地,可別欠情欠義,你還不起的……”可能見我不說話,他便索性合上眼,不再理我了。他雙鬢灑上陽光,泛出銀白色的光澤,臉上的皺紋也很分明清晰,長須垂胸。眼也不睜,懶懶地又似意味深長地說:“雨子呀,做人要的是行得端走得正……”
我口里答應著,卻暗自想是不是自己錯了。
“好了,雨子啊,安生點吧……別擋著日頭。”
我知道家里人大都反對我跟她交往,其實因為某個原因,邇萍一家在這片山洼里,是很受排擠的。好吧,是,我現在這樣萎靡,是因為她。可我喜歡誰都有錯嗎?有時候我就在想,當初我們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呢?難道就是因為我們自己也認為得到了本不該得到的東西?
爺爺,我知道您也是為了我好。欠情欠義還不起,我就用這條命來抵便是了。
2月5日晴
家里大人們說的,我聽不進去,但起碼的禮數還是稍微要表現一下的。可我不是木頭,能明顯感覺出他們對我的生分,他們都在悄悄地躲開我的目光……
圈子不同,又何必強融。
2月6日晴
我收到了你的消息!確切地說,只是收到了一封你的信——半年來,這是你傳過來的第一條音訊。
……你說,在那遙遠的南洋,看著接青云的白浪,飛鷗,聽著那催夕陽的螺鳴,竟收得到我的思念與祝福。
你真的要這么客氣嘛?
你去南國海南,代表新學校參加了一場國際大學生交流,在那里你居然還遇到了李經圖(我知道這小子是去那里避寒了)!信就是在那里寄來的。你還一直再夸這小子現在有文化了……
(笑死我了。他有文化了……)
可是,你怎么又提起許好鶯啊?你是在懷疑我?為什么?你連一點屬于咱倆的時分也這么苛刻嗎?是不是李經圖說了我什么壞話,竟然讓你說出“人生的選擇可以很多”這句話來!
對呀!很多,是很多,你有很多,可我不肯做選擇題,也沒有備選項。還說什么,祝我幸福——幸福?你有沒有問問我,你走了之后我曾快樂過沒有……
跟信一起來的還有一張照片:你已經剪掉了長發,身穿藍邊白地運動服,背著手,歪著頭向我微笑,笑著那漂亮的酒窩……
信是堂妹(三叔的獨生女兒,才十歲)拿給我的。信經過她手,到我手里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唯一的一張信紙和里邊這張邇萍的照片。信封和不知道還有多少信息,都被拆掉、撕碎,撒成了婚禮上的彩花。紙片也被風刮去了,只有兩片還藕斷絲連地搭在一起,字跡殘缺。
2月7日冷
因為要拷問李經圖——決定今天就走,所以起得也很早。家人都沒來送我。只有母親老早起來,照常跟人家“罵年街”來,于是“順便”送我一程。
她一路上,錢夠不,衣服夠不,沒完沒了地嘮叨,嘮叨個沒住。到了車站,又給我買驅寒的吃喝。最后,還問到了眼鏡,她注意到了它的不菲——她以為我又走上了老路,違法亂紀,胡作非為。
起初我還支支吾吾,不愿意說。后來就支吾不過了,就不老實地說:“是一姐送的。”我當然沒有“姐”這門子親戚,所以母親就懷疑我沒干好事,還擋在前面,逼著不讓上車。
我只好承認說:“一個網友送的,我還沒謝人家哪!”
“網友?送這么貴重的眼鏡?你們是不是在搞對象啊……好看不?”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皺一皺眉,她當然是漂亮的:“你即便不同意我跟邇萍,也不用這么亂點譜啊,太不著調了吧。”
“你傻啊!還跟那個臭妮子!告密,人品真不行的……你咋總不記著她是怎么對你的……跟她絕對不行。”
這個事別說由不不得您,連我說了都不算——完全不由自主的好吧!正好又來了一輛車,我趕緊往車上閃。上車后卻又偷看了她一眼,她果然不再說什么了。
車開動了,娘的再見在車風聲中模糊了,不見了。后車窗里,還見她揮著手,嘴里在說著什么——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