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川環視一周,這里真叫做別有洞天。
此內洞中有洞、洞洞相通,石壁上各種形狀的石頭千奇百怪,百般色彩交織,光怪陸離。
他走到一尊石像前,上下打量一番,驚叫道:“懿澤,這塊石頭好像人形!那邊……那邊的石頭也好像人形!哇!好多人形的石頭!”
說著,胡云川的手伸到了最近的石像上。
懿澤高聲叫道:“不要碰!”
胡云川嚇了一跳,忙縮回了手,問:“你能看到了?”
懿澤答道:“不能。”
胡云川又不解地問:“那你怎么知道我摸了?”
懿澤又答道:“我感應到了。”
“這你都能感應到?你還能感應到什么?這些石頭為什么不能碰?”胡云川的腦袋里又有了一大堆問號。
懿澤道:“你看到得每一尊人形的石像,都是我族中的一位女神。她們仙去之后,真身便會化作一尊石像,留在女神洞中?!?p> 胡云川瞪大了眼睛,問:“神也會死嗎?”
懿澤道:“萬物有生便有滅,只是長短不一罷了。我的每一位先人,一旦預知自己不久于世間,必當竭盡全力回到洞中,方能在命盡之后,真身長存,守護后人。如果死在外面,便會魂飛魄散,形神俱滅?!?p> “死都死了,還有什么區別嗎?”胡云川有些不解。
據懿澤所知,除了她的祖母茱洛之外,其他仙逝的先人都在這里化作了石像,可是自她有記憶以來,并不曾察覺到自己有什么先人守護,如此看來,最后一口氣在洞內的先人、與最后一口氣在洞外的祖母,還真是沒多大差別。
于是她輕輕笑了一下,想了想,道:“大約只是,落葉歸根吧!”
“落葉歸根只是人的一種執念罷了!人死如燈滅,就算有‘真身’長存,也只不過是一具沒用的軀殼!再說了,若人死后真的有魂,也未必人人都愿意魂歸故里,比如我就不這么想,我只愿守著你,活著的時候守著你,死了還是守著你,來生繼續追隨你,如果生死可以無止無休地輪回,那么總有一世,我會走到你的心里……”胡云川望著懿澤,目光癡癡的,雖然懿澤什么都看不到。
懿澤聽了這番話,真的很感動,但她帶著神族使命投生人間,注定不是為情愛而生的人,即便有了情愛,要給付的人也不會是他。
胡云川盯著懿澤看了一會兒,好像感到有什么不太對勁,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么覺得你的臉色,越來越黑了呢?”
懿澤靜靜站著,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已經處于生與死的邊緣。
她想,既然先人們在生命終結時會在此洞中化作一尊石像,同為格姆女神的她,也不應該例外。
她輕聲說:“不是錯覺,但那不是黑,應該是我的膚色,與石像的顏色越來越接近了吧?”
“什么意思?難道你也要變成石像了嗎?”胡云川仔細看了看,懿澤的膚色還真是與石頭的顏色頗有相似,他突然感到驚恐之極,問:“難道你不是回來救命的?只是回來‘落葉歸根’的?”
懿澤默然,她起先也以為,回到格姆山或許有救命的希望,因為她這次受傷是被雷神擊中了她作為神族的元神。
但現在,她已經來到了被勒得海公認最具神力的女神洞,并沒有看到生存的曙光,心中也很失望。
“不不……懿澤,你不可以死!我不許你死!這里有這么多你的先人,他們會庇佑你,他們一定可以救你!我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胡云川感到害怕極了,他失控地抱住了懿澤,抱得緊緊的。
懿澤想起了被關在天牢的丹陽、想到了勒得海頹唐的夢神族,也鼓勵自己道:“我現在當然不能死,我就這樣死了,就沒有人救丹陽了,勒得海也再也沒有女君了?!?p> 胡云川認真地點了點頭,雖然他不太聽得懂懿澤說是什么。
懿澤推開了胡云川的懷抱,雙手向前摸索著尋路,慢慢摸到了女神洞的石壁,她就將兩只手完全放在石壁上,然后一面石壁接著一面石壁地摸過去,仔細觸摸著每一面石壁。
胡云川問:“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幫你找?”
“找機關?!?p> “這里有機關?”
懿澤想象式地推測著,說:“女神洞是勒得海最神圣的地方,不可能只有肉眼看到得這么小,一定還有機關可以通向別處?!?p> “小嗎?”胡云川又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遍,道:“我看這里已經夠大了,有好多個洞,我還沒把每個洞游覽完呢!”
懿澤沒有應聲,繼續慢慢地走著、一邊摸著石壁。
胡云川也學著懿澤的樣子,在凹凸不平的墻面上摸來摸去,在這個過程中,他又看到了更多的石像,便問:“這么多石像,都是你的先人嗎?你認得出來哪個是哪個嗎?”
懿澤答道:“一個也不認得。”
胡云川驚訝地問:“一個也不認得?怎么會?哪能一個也不認得?”
懿澤道:“我前世活得年紀太小,所知甚少,在世的族人都認不全,更不必說已經石化的先人。”
“前世?”胡云川一頭霧水,更不知懿澤這話是打哪說起,問:“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能聽懂的解釋?。繌倪M洞以來,我們這東一問、西一答的,我腦袋里都快要成一團漿糊了!”
懿澤撫摸著石壁,娓娓道來:“其實現在你看到的我,也不過是一個尋常凡人,格姆女神是我前世的身份。按照天規,輪回轉世應當先在命神那里登名造冊,再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抹去一切記憶,然后跳入輪回隧道,才可以降生人間。但我沒有遵循天規,在前世年紀尚幼時,就擅自跳入了輪回隧道,投胎成了索綽羅氏之女。這樣,雖然保留了前世的元神和記憶,但我作為神族的真身卻在輪回隧道的化骨池中化為灰燼。方才你問我,先人們死在洞外和洞內有什么不同,我也在想,他們真身尚在女神洞中,卻早已死去,而我真身無存,卻借著一個凡人的軀體,在人間又重新活了一世,到底何為生?何為死?”
胡云川不解地問:“既然你都能投胎轉世,還擁有前世的記憶,那你的先人們難道不可以嗎?”
懿澤搖了搖頭,答道:“我不知道,從來沒人告訴我,他們去了哪里?!?p> 胡云川又問:“山下那些村民說,他們向女神求子、求雨、求平安什么的,都可靈驗了,是不是你的那些先人在保佑他們?”
懿澤不太確定地說:“也許吧?!?p> 胡云川又質疑道:“可是既然你的先人都能保佑山下的村民,為什么不來保佑你呢?”
懿澤不答,她也曾疑慮過這個問題。
胡云川又問:“這些石像有大有小,是不是他們死的時候年紀不同,所以個頭大小也不一樣?”
懿澤沒有作答,因為胡云川的問題確實很多,如果懿澤不沉默,胡云川的問題大概永遠都問不完。
胡云川又問:“怎么所有的石像都呈女相?你們這里都沒有男的嗎?”
懿澤無奈地說了句:“此處是‘女神洞’。”
胡云川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也意識到懿澤已經不想說話了,連忙閉了嘴,呆呆跟在懿澤的身后。
找了許久,懿澤并沒有摸到什么機關。
胡云川也東張西望地看遍了每個角落,同樣也沒看出哪里像有機關的樣子。
身為這里的主人,懿澤因前世年紀太小,對女神洞的了解太少,對先人的事也知道甚少。
而母親丹陽被天神抓走得很突然,沒有給懿澤留下只字片語,面對空空的女神洞,懿澤很疑惑。
胡云川問:“你有沒有覺得口渴?”
懿澤搖了搖頭。
“可是我怎么這么渴?”胡云川吧唧著嘴巴,感到干干的。
懿澤獨坐著沉思,沒有理會他。
胡云川站起去尋找水源,他似乎記得,剛才在某個洞是看到過水,憑著自己的印象,他尋了幾個洞,找到了方才見過的一方小水池,向懿澤喊道:“這里有水,你要不要來喝一口?”
懿澤不答。
胡云川又喊:“你要是不喝,那我就先喝幾口了!”
懿澤努力回憶著,在前世短短數年時光中,都發生過什么事,有沒有聽過誰說過什么重要的話。
正沉思間,她聽到胡云川大叫了一聲,然后便沒了一點聲響。
懿澤忙站了起來,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到了一個小水池,果然在這附近摸不到胡云川。
她想,胡云川不可能無故失蹤,一定是去了別的什么地方,胡云川做得上一件事是喝水,那他的消失很可能與水有關。
懿澤將手指在水中蘸了一下,抿過唇邊,便被一股極強的力量吸入池中,穿過池面,徐徐下落,然后腳尖著地。
顯然,她所在的,已經不是剛才那個地方了。
懿澤是記得那一方水池的,也記得那水,前世,那只是普通的水池、普通的水而已,不知何時被術法所控,莫非是故意引人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