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1日。
今天口罩購買單分配名額512張,一上午的電話沒停過,大家越來越熟練,精神昂揚,效率倍增,臨近中午第一輪通知全部完成。
我仰頭看著天花板,大腦放空。聽說電話客服會用膠帶把電話機貼在臉上,減少手臂的負擔,以前覺得是搞笑新聞,如今深有體會,手臂已經麻木。
煒哥接了一通電話“好”“好”“嗯,知道的”“好,我馬上更新”“嗯嗯,好。”
他拿出馬克筆,在墻上的高風險城市名單上更新了三個,現在已經有十一個城市。
形勢讓整個居委有些壓抑,把完成通知工作的愜意無情擊碎。
卡爾問:“怎么回事?”
煒哥:“確診人數上升,根據流調顯示,確診病例有市內流動的情況,密切接觸者合計已追蹤到上百個。”
“不是要求減少流動了嗎?怎么還有這么多密接?”
煒哥:“密接一般是家人,同辦公室的同事,一起坐車的鄰座,防不勝防。要完全沒有流動也不可能,警察、醫生、社區工作者、食品運輸工人、口罩工廠工人等等幾個行業現在是加班加點做,本身也是高風險,一個不留神就暴雷。已經有一個工廠因為一個工人確診全部封了,幾百個工人都算密接接受隔離,萬幸,工廠日常要求工人都戴口罩,流水線每天消毒,目前沒有第二例確診。”
外地的形勢已經非常嚴峻,我們的小鎮還算世外桃源,沒有一個確診,要守住防線,把返回人員的隔離工作做到位。
書記、主任從外面走進來,書記:“給大家傳達一下最新會議精神。”
大家放下手頭的活抬起頭,有預感,事態升級了。
“鄰鎮確診了三例,第一個是在機場工作的機械師,第二個是在超市工作的收銀員,第三個是自由職業者,三者的交集是超市。初步推測是機械師在機場被感染,然后去了超市購物,導致收銀員感染,隨后感染了第三位,按照三者的流動軌跡,主要影響還是超市。超市內每天流動數百人,可以這么說,情況非常……不容樂觀。”
不容樂觀,甚至寒毛直豎。去那個超市的人并不全是本鎮人,還有周邊鎮的人,第三例病例足以說明超市內可以引起感染,實際感染者也許已經遍布周邊數個鎮!
書記繼續說道:“現在絕對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我鎮目前為止尚未發現確診病例,但不代表沒有潛在風險,按上級防控要求,從嚴從快實行全鎮居村封閉,阻斷人員流動,禁止非本鎮人員進小區進村。”
短暫的沉默,大家都需要時間消化一下這個意思。
燃:“我們鎮也封?”
“全封,不止我們鎮,應該是全市統一行動。”
我有些跟不上思路了,原本以為鄰鎮封閉已經是高壓措施,畢竟他們有確診,其它鎮暫時還沒出現,沒想到僅僅隔一天,全市居村都要實行封閉管理,意味著這場“戰爭”的規模幾何級擴大,從重點城市防控轉為全國全面防控。
全市封閉需要的人力靠村居工作人員遠遠不夠。以新城居民區為例,下面有五個小區,即使把次要通道堵住僅留主要通道,每個道口同一時間最少2個人,工作八小時,一天24小時需要至少6個人,五個小區至少30人,我們現有人手只有十來個。
30人的估算是把人當機器人使用的情況,實際需要有另一隊人總管后勤保障,確保熱水、食物、保暖、路障、消毒物資供應,現在是寒冬,晚上的8小時異常艱苦……即便是白天的8小時,光站那里對體能要求已經不小,24小時不休息的輪崗,恐怕防疫人員自己身體要垮掉。另一方面,居委內日常工作不能停止,外來人員登記和口罩預約是同等大事。
除此之外,還有居民的情緒安撫和秩序維護工作,一旦開始封閉小區,多少會有人提意見,并且產生矛盾,需要有機動人員協調,確保工作順利開展。
我們需要的不是十幾個人,是30人甚至更多的志愿隊員。
這是有封閉圍墻的小區面臨的情況,村里沒有圍墻,各處都能自由流動,他們要設置更多崗哨,路口沒有水電,是要在黑燈瞎火、風吹雨淋的情況下戰斗嗎?這場仗怎么打,能動員多少人?
書記:“同志們,接下來我們的工作可能會有些艱苦,大家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和主任初步制定了工作計劃,大家做好記錄:
筱倩,下午鎮政府會印刷各居村出入證,你去拿一下,按照各小區實際人數下發到物業,原則上,每家每戶每天只允許有兩個人出門,每戶最多給兩張出入證、一張車輛通行證,居民憑房產證或租房合同領取;
大力,你馬上聯系各小區物業,把防疫精神傳達一下,次要門崗一律封閉,封閉不是關上門,是阻斷流動,你給他們監督一下,要拉鐵絲網,人車都不能通行,一條狗都不能過,每個小區只留一個出入口,保安人員24小時執勤,無法出示出入證的、持其它居村出入證的,一律不準進入;
佳佳,聯系本居民區雙報到黨員和各樓道組長,緊急招募志愿者,要求身體健康,40歲以下,近期沒有外出經歷,同時要強調,沒有報酬,沒有任何報酬,我們只提供口罩、馬甲、手套、水;
小瓜,馬上擬一個小區封閉管理的通知,發到五個小區業主群,務必讓大家知道本市已進入非常時期,人員不得隨意進出,不接受訪客、親屬上門,通知要打印出來貼在各小區、各樓道、各物業門口;
小煒,確認一下我們居委里還有多少吃的喝的,口罩、消毒液、手套還剩多少,調配一下,保證每個道口不能斷水斷糧,政府正在準備應急帳篷、保暖大衣,你關注一下群里通知,等到位了馬上去領取。
大家還有沒有問題?”
工作人員低頭忙著記錄,所有人都明白現在的措施意味著什么,層層防線,為的是把病毒阻擊在家門之外,絕不讓它繼續流竄,它是無形的鬼魂,我們無法知道它什么時候來,那就把每個小區每個村組都建成堡壘,我們要建無數座不透風的墻,讓這個鬼魂無處可去,消散在無人的區域。
煒哥舉手,“我們的應急食品就剩這些,自己工作人員吃還勉強夠,放到布控點肯定不夠,超市買不到了,怎么辦?”
燃說道:“昨天我們宣傳條線接收了一批企業捐助的抗疫物資,大概有50箱方便面80箱礦泉水,放在區調控中心,租不到卡車去裝,正好可以拿來支援各居村,我跟領導匯報一下。”
主任:“太及時了!卡車現在搞不到,我們自己去裝。區調控中心設在什么地方?”
燃:“鄰鎮的市民中心那里。”
漠:“不認識啊。”
燃:“就他們鎮政府的舊址。”
我記得師妹說過她的服務中心是以前鎮政府舊址,難道就是那兒,我問:“是不是他們服務中心在那里?”
燃:“對。”
我:“那地方我熟悉,我去裝吧,我車子后面空間大。”
主任:“明天再去裝,我們現在去各小區確認打圍欄的位置,給物業提提勁,千萬不能有松懈。”
書記、主任分兩隊,我跟著主任去了三期,物業經理已經等在小區門口。
物業經理:“主任,我們小區有兩個出入口,內部不連通,你看是不是留兩個口。”
主任:“你們有人力嗎?現在志愿者人數不夠,湊不出讓你們留兩個崗的人手。”
物業經理:“小區原本就是24小時執勤,應該說……”
主任:“經理,我知道你們是24小時的,但那時保安在門崗內不出來檢查,現在的防疫情勢不一樣,每輛車每個人都要查,不是躲在門崗內的。”
物業經理:“那怎么辦,總不能攔馬路上吧。”
我指著小區門前這條路,“往前是村里吧?”
物業經理:“對啊,是人家村里的路。”
村里我了解,這條路過去只涉及十幾戶人,并且還繞路了,“除去本小區的居民,這條路走的人應該不多。”
物業經理:“人確實不多,只有晚上散步會走這里,僻靜。”
“主任,我看就攔這里,把三期小區的兩個門崗集合到這兒。”
物業經理皺起眉頭,“就怕散步的人吵過來。”
我說道:“擾亂防疫管控可以打110上門,新冠當前,誰還敢吵?”
物業經理:“我們小區住了幾個外國人,他們有牽狗散步的習慣,專家也說了,人少的地方散步不會感染,我們物業不好阻止人家散步,他們是業主。”
我給他解釋:“經理,他們只要戴好口罩、有出入證,不影響他們進出,我們擋得是非本小區的人。”
物業經理:“那不也是把村里經過的人擋住了嘛。”
“正好幫村里堵一個口子,不然村里還要派人來站崗,順水人情。”
主任點點頭,“就攔馬路上!村里我給他們打招呼,他們不用派人攔了,我們給包圓。”
物業經理還不敢確認我們的意思,“把這條路封了?就我們小區可以進出?”
主任:“對。”
“那——我們的保安就站馬路上?”
主任:“我們會送帳篷、大衣過來,方便面、水也拿過來,其它的你們提要求,能提供的我們會提供。”
物業經理似乎是碰到了一件職業生涯里無法理解的事,“這條路就給我們物業管了?”
主任:“還有我們的志愿者,一定要守住路口,不住這里的人不讓進。”
物業經理:“這是不是做山大王了,‘此路是我開’的意思……能行嗎?”
主任拍拍他的肩:“你們收的不是買路錢,是通行證,你們已經是‘戰場’的‘士兵’了。”
物業經理終于理解這次工作的內涵,“行!你們這樣說,我們就配合你們,什么時候來打樁?”
“最快下午,最遲明天上午,這小區居民的安全就交給你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