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在石桌上搖曳，像極了父親書房里那幅被戰(zhàn)火熏染的《平戎圖》。沈硯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云紋玉佩，冰涼的觸感混著石桌的青苔氣息，將記憶拉回十二歲那年——父親也是在這樣的庭院里，教他辨認漠北的星圖。

　　“沈公子，可知這天下棋盤，早已落滿了奸臣的棋子？”老者的聲音像浸了秋霜，卻在望向沈硯時，眼底泛起一絲暖意，“你父親當(dāng)年在雁門關(guān)布下的‘北斗陣’，連匈奴單于都要繞道，如今卻被宵小用‘莫須有’三字，折了棟梁。”

　　沈硯挺直脊背，衣擺掃過石凳上的苔蘚：“前輩既與家父同袍，當(dāng)知沈家軍的刀，只會砍向外敵。”他指尖劃過玉佩邊緣，那里還留著父親握刀的繭痕，“如今家父蒙冤，這柄替百姓擋刀的刀，反而成了奸臣的眼中釘。”

　　老者忽然笑了，笑聲里藏著三分悵惘、七分悲愴：“當(dāng)年在漠北，你父親曾說：‘若有一日我倒下，硯兒定要帶著百姓的冤屈，直叩天聽。’”他指了指石桌上的涼茶，茶葉在盞中沉浮，“如今這杯茶，便如這世道——看似平靜，底下早已暗潮涌動。”

　　阿桃攥著軟鞭穗子，穗尾的沈家軍甲片發(fā)出細碎的響：“前輩，揚州城到處都是吏部的暗樁，我們連客棧都不敢多待三日。”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巷口看見的血字——“沈家軍余孽，斬立決”，墨痕未干，卻已被淚水暈染，“繞道東南真的可行么？”

　　老者望向庭院里的竹叢，竹節(jié)上還留著未褪的刀痕：“東南水路縱橫，是當(dāng)年沈家軍運送糧草的秘道。”他指尖在石桌上畫出河網(wǎng)圖，青苔跟著他的指尖起伏，“運河十二渡，每渡都有沈家軍舊部的暗號——看見船頭綁著蘆葦?shù)纳檀憧赏懈丁！?p>　　林羽的佩刀突然出鞘寸許，刀柄上的狼頭紋在陰影里泛著冷光：“就怕奸臣的眼線，比運河的水草還要密。”他想起三日前在宿州看見的場景：沈家軍舊部的弟兄被砍斷手指，卻仍緊攥著軍旗，“他們連百姓都不放過，何況我們？”

　　老者忽然從袖中取出半幅殘破的地圖，邊緣染著暗紅：“這是當(dāng)年運送傷員的密道圖。”他指了指圖上用朱砂圈住的“乾州”二字，“那里有你父親的舊部陳將軍，他手中的虎符，能調(diào)遣三千玄甲衛(wèi)。”

　　沈硯接過地圖，發(fā)現(xiàn)朱砂里混著極細的金粉——那是沈家軍特有的標(biāo)記。他忽然想起父親入獄前，托人轉(zhuǎn)交的血書，字跡里同樣混著金粉，每一筆都像刻在骨血里：“前輩為何對沈家軍如此熟悉？”

　　老者的目光忽然飄向竹叢深處，那里立著半截斷槍，槍頭紅纓早已褪色：“因為我曾是沈家軍的斥候，代號‘夜鷹’。”他卷起袖口，小臂上的狼頭刺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三年前在青州，我親眼看見你父親被奸臣的走狗打斷腿骨，卻仍咬著牙說：‘硯兒，莫怕。’”

　　阿桃的軟鞭“當(dāng)啷”落地，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玉佩，上面刻的正是相同的狼頭紋。她忽然明白，為何老者在揚州朱雀大街救他們時，腰間掛著半片沈家軍的甲胄——那是用戰(zhàn)友的血換回來的。

　　“所以，我們要做餌。”沈硯忽然開口，指尖按在地圖上的“京城”二字，“放出風(fēng)聲，說證據(jù)藏在徐州的沈家軍舊營地，引那些奸臣的爪牙去搜尋。”他望向老者，眼中有火光跳動，“而我們，走運河密道，經(jīng)乾州、過桐柏，直抵京城。”

　　老者重重拍了下石桌，茶盞里的水濺出三尺：“好！當(dāng)年你父親在漠北，最擅長的便是‘誘敵深入’。”他從懷中掏出三枚竹哨，哨身刻著不同的竹節(jié)紋，“這是沈家軍的聯(lián)絡(luò)哨，遇到舊部，吹‘三長兩短’，自會有人接應(yīng)。”

　　夜色漸深，竹影在地上織成密網(wǎng)。阿桃望著老者小臂的刺青，忽然想起父親曾說：“沈家軍的刺青，是刻在骨頭上的忠勇。”她摸了摸自己腕間的銀鈴——那是母親用最后半片甲胄融了打的，“前輩，您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么？”

　　老者搖搖頭，從石縫里拔出那截斷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涿州，替你們斷后。”他指尖撫過槍桿上的刻痕，那里有父親的名字，“記住，到了乾州，若陳將軍問起我，便說‘夜鷹還在天上飛’。”

　　告別時，老者往沈硯手中塞了個錦囊，里面是曬干的艾草和半塊焦黑的甲片：“這是你父親當(dāng)年的護心甲殘片，帶著它，就像他在你身邊。”他轉(zhuǎn)身走進竹叢，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沒，只留下竹葉沙沙作響，像在重復(fù)當(dāng)年沈家軍的戰(zhàn)歌。

　　沈硯望著手中的甲片，焦黑處還留著刀砍的痕跡。阿桃忽然指著庭院外的天空：“公子，你看，北斗星亮得格外耀眼。”

　　林羽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北斗星的“天樞”星旁，有顆小星正緊緊跟隨：“那是‘硯星’，漠北的弟兄們說，它是沈家軍的護星。

　　運河的水聲響在遠處，像極了父親練兵時的號角。沈硯將甲片收進荷包，與父親的血書放在一起，忽然覺得掌心發(fā)燙——那是沈家軍的魂，在血脈里燃燒。他知道，前路有奸臣的刀、匈奴的箭、還有數(shù)不清的陷阱，但只要這甲片還在，只要北斗星還亮著，他便不會停下腳步。

　　竹庭的門“吱呀”關(guān)閉時，沈硯聽見老者在竹叢中低吟：“青山埋忠骨，碧水葬英魂。沈家軍的兒郎啊，往前看，莫回頭。”

　　夜風(fēng)掠過竹葉，將這句話帶向遠方，混著運河的濤聲，成為這亂世中，最堅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