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馬文剛說完,卻又浮現出猶豫之色,“有一件事情,一直沒與都督明言。”
“什么事,吞吞吐吐卻是何故?”
“都督!”馬文又大哭道,“當初我等為賊之時,曾與修則勾結,長期倒賣軍械。我們從修則那里購得軍械,除了自用之外,就是賣給白虎賊。不管是在我們這,還是白虎賊那里,大吳軍械都是最最上等的,這一倒就能賣出天價來!”
“哦,原來你們除了把搶來的海商寶貨賣給白虎賊銷贓,還賣過軍械啊。”孫奉笑道,“看來修則的罪名還少了一條,不過也沒區別,反正都被滅族了。些許刀槍劍戟,跟你們其他的罪狀相比,不是什么大事,且放寬心,陛下不會因此難為你的。”
“我們,我們曾經賣過一臺神鋒弩給白虎賊……”
“什么?!”孫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一次,修則賣出一臺神鋒弩,說是大吳的鎮國神器,要價不菲。當時我本來是不想買的,但阿叔一定要買。但我們朱崖賊的船都不甚大,也放不下。留著鎮守總寨吧,也雞肋了,有些浪費。那時候我們稱霸南洋,都是我們打別人,根本就不覺得誰能打得到總寨來,況且總寨地勢也很險要,不上神鋒弩也是固若金湯,所以就賣給白虎賊了。先是獅子大開口,要求他們交付同等重量的黃金,后來拉扯半天,最后以同等重量的銅成交了……”
“你們啊,真是狗膽包天啊!”孫奉聽得瞠目結舌,怒不可遏。
“都督,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周豫勸道,“陛下不知道這件事,可能會有危險。”
“我就不明白了,你們為什么一直瞞著這事不說。你們之前犯下的罪孽,就算被筑成京觀也不冤枉,那些事情都翻篇了,這件事又有什么好瞞的?!”孫奉對馬文咆哮道。
“好了都督,現在當務之急是派人告知陛下,要小心提防。”周豫急道。
“是該立刻派人北上了,我這就安排。”孫奉點點頭,“就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有你好看的!”
孫奉怒視了一眼馬文,拂袖而去,離開船艙。
“別想太多。”周豫扶起馬文,“想太多也沒用,把心思放在當下的戰事上面,好好想想怎么立功吧。”
雞籠城,嚴蛟府邸中。
孫皓大馬金刀地坐在嚴蛟曾經的席位上,聽完孫奉使者的匯報,笑道:“總算知道這神鋒弩是哪來的了,修則此賊,真是萬死不足惜。”
“陛下,”使者恭謹地問道,“關于馬文等涉及此事的朱崖賊出身的兵將的處置,還請陛下圣裁!”
“不必追究了!”孫皓大手一揮,“此一時彼一時,他們為賊的罪孽,朕已經赦免過,就不追后賬了。此事最該死的還是修家逆黨,不過他們也早已灰飛煙滅。既然神鋒弩之事的來龍去脈已經水落石出,那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你回去告訴孫都督,動作快些,朕要準備對金石城的白虎賊發動總攻了。”
“唯!”
澎湖,大山嶼。
嚴旭跛著腿,拄著拐,忍著劇痛,強顏歡笑,宣布大捷,并決定乘勝進攻八罩島,將吳軍擊走。
瓦圖急忙勸阻,稱現在吳軍已經在八罩島扎好營寨,戰機已失,不可再妄動。現在最應該做的是緊守大山嶼、西嶼和白沙嶼,控扼住這個虎口形海灣,并把南部門戶虎井、桶盤兩個小島守好。八罩嶼和大嶼淡水不足,吳軍無法久駐,況且他們迫切想要東進夷州本土,只要遷延日久,必然露出破綻到時在尋機進攻,方為上策。
嚴旭卻是不聽,執意要出兵,不僅調動全部的兩千漢兵出戰,甚至還要求瓦圖拿出至少七千夷兵助戰,瓦圖再三苦勸無果,只得應了。
算上其他部落拿出的夷兵,嚴旭滿打滿算湊了一萬二千人。他不顧腿傷,親自向八罩嶼發動突襲。
“來得好啊!”孫奉大喜過望,他一肚子邪火正愁沒處發呢,當即親領水師離開港口,令周豫守島。
白虎軍的船隊航行至八罩嶼外海,嚴旭憑欄而望,既沒遇到吳軍的阻擊艦隊,也沒看到想象中的灘頭上吳軍嚴陣以待,巨弩排開的景象。整個灘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寂靜。而在更遠處的山坡上,吳軍營寨林立,若隱若現中,卻只見稀稀拉拉的幾個士卒,慌張地跑來跑去。
“吳人喪膽矣,靠岸!”
嚴旭首先派出三千夷兵直撲吳軍營寨,反正試探這種事嘛,稍有不慎就可能淪為炮灰,所以肯定不能讓漢兵去,白虎國的漢兒就這么點,個個都金貴。
夷兵呼呼啦啦地涌向吳軍營寨,很快,營里就火光沖天,喧嘩大作。不久,嚴旭接到回報,前方廝殺激烈,繼續增兵,并抓到一名吳軍俘虜。
“啊,這不是馬君嗎?那天你是硬氣得很呢,結果到底還是落在我手上了。”嚴旭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嚴君……二殿下!”馬文痛哭流涕,“我,我錯了,我不該給吳狗賣命,我該死!且讓我為貴軍解說吳人虛實。當日大山嶼一戰,吳人收兵回營,即收到來自朱崖的消息,說是由于朱崖空虛,俚人暴起作亂,朱崖守軍不敵,瞫都危在旦夕。孫奉慌忙返航,卻又擔心你們回師去金石城作戰,于是把我們留在這里虛張聲勢,想牽制住你們。現在守軍只有幾百人,沒想到你來得這么快,一下子就已戳破虛實。想我馬文,為吳人立下汗馬功勞,出生入死,到頭來卻仍是這般下場。殿下,我現在只求殿下,留我一條狗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嚴旭大喜,這樣一來,吳軍水師一條船也沒發現、灘頭上沒有吳軍布防等種種怪事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心中最后的顧慮也徹底打消——或者說,他現在心里只愿意相信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全軍出擊,把這股殘余吳兵盡數擒殺!然后帶著他們的首級去金石城參戰,讓這些犯我白虎國疆土的吳人聞風喪膽!”
嚴旭一股腦地把漢夷將士全部派上島,把吳軍營寨四下合圍,看這架勢,是一個都不想放走,非要全殲不可。嚴旭只和幾百人守著船只,留在港灣。
營中吳軍漸漸式微,白虎軍聲勢震天,從四面排山倒海般涌進吳軍營寨,就在此時,兩邊的樹林中突然鼓角齊鳴,弓弩齊發,緊接著就沖出大股吳軍來。白虎軍猝不及防,反被夾擊,腹背受敵,形勢轉眼間急轉直下。
嚴旭暗道不好,他轉過頭,惡狠狠地看向那個馬文,卻見馬文狡黠一笑,推開身旁的軍士,縱身跳下大海,一個猛子鉆下水,不見了蹤影,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事已至此,嚴旭縱然再蠢也全都明白了,想起丈人瓦圖一遍遍苦口婆心的忠告,他仰天長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如今后悔也已無用,這仗不能再打,必須趕緊撤退。
嚴旭急忙下令鳴金收兵,事到如今,能跑回來多少算多少吧。可就在這時,身后卻傳來一聲爽朗的呼喊,周圍的士兵也一陣驚呼。
只見一艘吳軍的大海船已經堵住港口的出口,孫奉憑欄大笑:“來都來了,別急著走啊!”
在更遠的海天交接處,已經能看到黑壓壓一大片吳軍的大小戰船。這次,吳軍是處心積慮地布了個口袋陣,勢必要把白虎軍留在這里。
嚴旭驚得魂飛魄散,絕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腿上傷口迸裂,血流如注。
……
戰后,孫奉和周豫并肩立于八罩嶼灘頭。
“你也是真夠拼命的啊!”孫奉看著渾身濕漉漉的馬文,由衷感嘆。
“不拼不行啊,我有大罪在身,為了我自己,為了朱崖馬氏,豁出這條命,也要立下功勛,以求得陛下網開一面!”馬文誠惶誠恐道。
“你不用再提心吊膽了!”周豫笑道,“陛下已經傳來旨意,由于馬鼉已完成任務,順利歸來,你們朱崖馬氏的罪孽已經赦免,將來也不會再追后賬,你也不用再背負沉重的包袱。”
“今日之事,我會上表為你請功的。”孫奉扶起馬文,“你做得很好,前途無量,務必再接再厲!”
白虎軍一萬余二千漢夷將士,被吳軍南海水師盡數殲滅。其中約四千敵軍被吳軍殺死、被火燒死、跳下海被淹死,約八千敵軍成為吳軍的戰俘,還有大小船只近千艘,也成了吳軍的戰利品。
“陛下讓我等盡快北上,會師金石城,你看……”周豫凝視著海天交接處的夕陽。這殘陽映照在臉上,已分不清血跡與光斑。
“我領五千兵北上,明早便啟程,助陛下徹底覆滅白虎賊。”孫奉決斷道,“現在西線的白虎賊主力已破,澎湖已是我軍掌中之物。你帶兵去一趟大山嶼,招降這些附逆的夷人部落,并把戰俘分批運回朱崖島……不過這次的戰俘太多了,一時安置不過來。這樣,行文廣州劉刺史和交州陶刺史,請他們也派人協助安置。做完這些后,你再登陸夷州西部,穩打穩扎,緩緩北上,沿途的夷人部落,該招降的招降,該剿滅的剿滅!”
“遵命,都督!”周豫拱手作揖,又抬起頭來望著孫奉,突然大笑起來。
“辛苦你了,老弟,這些事情千頭萬緒的,又非我所長,只能讓你多擔待了。”孫奉有些不好意思。
“放心去吧,這些事情我會料理好的,你安心打仗,去金石城打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