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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雙子門

第五十四回 釋孟明先軫唾晉侯 扣由余王廖勸秦公

鬼谷雙子門 背砍刀詩人 7802 2021-09-23 11:47:25

  詩云:為國生憤成不敬,免胄自討世人驚。取威定霸功勛著,古來元戎第一人!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正當危急時刻,沙洲后一支水軍出現,帥船上有人高叫;孟明視等三人與岸上陽處父聞聲看去,俱都認識,正是秦軍大將公孫支。只這一聲大喝,孟明視心花怒放,陽處父冷水澆頭。那漁舟瞬間靠上大船,公孫支令將孟明視三帥接到自己座船上來,再欲接那漁翁。未料便當軍士去扶時,那漁翁卻是一觸即倒,原來早已氣絕身亡。

  孟明視立于船頭,凝視岸上,高聲叫道:“崤山一戰,雖是由我未經假道,便引兵車侵越晉境引起。但你國元帥先軫盡施詭詐,不先約期列陣,正面討而伐我;而是不予知會,暗地伏兵三面,以計勝我,是違背戰則,實未令人心服也。我三人已蒙晉君不殺之恩,是何人復使將軍前來趕殺?天幸公孫將軍來救,我等不當死于晉國耳。此番回國,若我國君不加誅戮,三年之后,當親至上國,拜君之賜!”陽處父方欲還口,公孫支將手一揮,秦國舟師已蕩入中流,駛向西岸而去。陽處父因無渡船,跌足而恨,只得還歸本國,來報元帥。

  先軫聞報,沖沖大怒,便與陽處父同見晉襄公,復述孟明視之言,因道:“其說三年之后,當至我國拜君之賜者,必是要蠱惑秦侯,伐晉報仇。不如我乘其新敗喪氣之日,先往伐之。”襄公答道:“便以此事委于將軍,但需從長計議。”先軫怒不可遏,忽然起身,直唾襄公坐席,說道:“從長計議!主公若非只聽婦人之語,擅自釋放秦軍三將,而與臣等從長計議,則焉有今日之失,來日大患!”說罷大步下殿而去,毫不回顧。陽處父在旁陪侍,見元帥失態如此,直驚得目瞪口呆,急向襄公下拜道:“元帥無人臣之禮,屬大不敬之罪;然念其屢立大功于國,尚請從輕處置。”襄公懷羞含愧道:“擅釋孟明視三人,本是寡人輕信母命,釀成大錯。元帥直言而已,何罪之有?”陽處父聞言,再拜辭出,追上先軫,以適才國君之語相告。先軫聞言,忽悟自己當面唾君,下殿不顧,不由驚呆半晌,懊悔不及。

  復說公孫支引水師迎回三帥,還至秦都,止于城外,使人報入城去。秦穆公聞說秦師敗于崤山,全軍盡沒,且三帥皆為晉軍所獲,本來寢食俱廢。忽聞報三帥釋放還歸,被公孫支接回,不由轉憂為喜,對眾臣道:“若非百里奚與蹇叔提前巧計安排,安得三位將軍復還?其止于城外而不入,是懼我問其敗軍之罪,眾卿可隨寡人出城去迎。”話音未落,早有數臣奏道:“孟明視等三帥喪師辱國,依秦法當誅,何當主公親自出迎耶?”穆公嘆道:“此番兵敗,是寡人不聽蹇叔、百里奚之言,純屬自招,且累及兩位老臣三子。罪在于孤,豈可委過于他人?且千金易得,一將難求,若我殺帥以掩己過,徒遺天下之笑。”乃命皆換素服,迎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三人于城郊。三人見國君親自來迎,頓首大慟,請求治罪。穆公命眾臣哭唁,設壇祭奠陣亡三軍,然后還城,復用孟明視等三帥主兵,愈加禮待。

  諸侯聞晉國大勝秦軍于崤,俱來朝拜晉侯,承認襄公可繼其父文公霸主之位。惟衛成公姬鄭念及前仇不朝,并以大夫孔達為將,引車百乘攻鄭,伐綿、訾二城,及于匡邑。晉襄公聞報,遂暫寢伐秦之謀,命先軫會合諸侯,引軍攻衛,占領戚邑。便在此時,北邊忽然來報,說翟狄之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過箕城。襄公聞報大驚,急命召回先軫,問道:“翟與晉國無隙,且為姻親之好,向來各安其境。今無故來犯,我當以何策應之?”

  先軫冷笑道:“何謂無故來犯?當先君文公出亡之時,翟君以親女二隗妻之,一配文公,一配趙衰。寄居十二年間禮遇甚厚,并無虧代;及文公返國后得繼君位,翟君又遣使前來拜賀,并送二隗先后還晉。先君與翟君乃是翁婿之親,未以厚禮還報翟君大恩,也倒便了;翟君亦常念先君之好,故而隱忍不言。今先君去世許久,主公即位經年,卻妄自尊大,只以中原方伯自居,并不與翟國遣使通好,將姻親之情全部斷絕;又恰逢翟君謝世,其子白部胡嗣位。此位新主也是妄自尊大之輩,且自恃其勇,故乘喪來伐,又有何奇怪?”

  襄公聽其口氣,知道前番私放秦將之事,他心中氣惱未消。于是便陪個小心,起身施禮道:“先君勤勞王事,雖未暇報恩于翟,但翟君并未見怪。此是先君仁德布于天下,故不為人仇之。今其主來伐我喪,是寡人德薄寡義,故招諸侯仇也。子載先生乃先君舊臣,寡人不敢以臣下視之;然卿皆竟乃晉國六軍統帥,兵權在握,璽印在手。賢卿若還顧念先君舊日情誼,不棄后輩小子,則寡人幸甚。今翟兵即來,便請大帥不憚勞苦,引兵拒敵如何?”

  先軫見襄公如此謙遜,又再咀嚼國君話中意思,便如五雷轟頂。由是自降三階,伏地再拜奏道:“前番,微臣只因不忿秦帥之釋歸,怒激之下竟面唾君席,出殿不辭,實無禮之甚也!兵事尚整,惟禮可以整民。無禮之人,豈堪為帥?臣愿交出元帥兵符璽印,讓出職權,請主公別擇良將!”襄公撫慰道:“卿激于忠心義憤,唾席而已,有何不可?至若出殿不辭,卿為長輩,孤乃小子,有何不宜?今御翟人入侵,乃國之重事,卿其勿辭!”先軫萬不得已,再拜而出。未出殿門,便即忍不住仰天嘆道:“為將者不能立于朝堂,死于戰陣之上,有何不可?不料未死于秦,誰知卻死于翟也!”襄公及眾臣聞之,皆不知其意所指。

  于是先軫點起三軍,用己子先且居為先鋒,欒盾、郤缺為左右隊,狐射姑、狐鞫居為合后,發車四百乘,出絳都北門,直望箕城進發。兩軍相遇于城北平野,先軫見天色已晚,便下令安營扎寨,一夜無話。來日五鼓,傳餐已畢,擂鼓聚將,出營列陣。各自三鼓,翟主白部胡親自出戰,先且居引車而退,將翟軍誘入深谷,左右伏兵俱起,斬胡騎百余。白部胡恃勇殺出重圍,將至谷口,忽遇晉下軍大夫郤缺,迎面一箭,直射中白部胡咽喉,自腦后穿出,登時身死。當時先軫正在中營,聞軍士來報:“白部胡所部皆被圍殲,翟主亦被郤缺將軍斬首。”先軫喜道:“翟狄授首,此戰既勝。我當入敵陣自討,以罰面唾君席之罪!”

  說畢親援長戟,驅車殺入翟軍右陣,便如劈波斬浪,直至垓心。右陣主將乃是翟主白部胡之弟,名曰白暾,尚不知兄長之死。忽見敵軍中有單車馳入己陣,并無后繼,傳令迎敵,并命調弓箭手圍而射之。先軫奮起神威,往來馳驟于陣中,殺敵將三人,騎士二十余人,自己身上并無點傷。翟軍被其神勇所懾,無不驚呆。再過片時,號角聲起,翟軍忽退,閃出一大片空地,原來是弓箭手到了,將先軫戰車團團圍住。此時已有人認出此位單車將軍,報與白暾道:“啟稟頭領,陣中所困敵將,卻非別個,乃是晉軍大帥先軫。”

  白暾聞報,大吃一驚,暗道:“先軫身為三軍主帥,因何輕入重圍,自取其死?”于是高聲喝道:“對面老將軍,可敢報上名來?”先軫將手中長戟平端胸前,呵呵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晉國中軍之帥,先軫是也。”白暾這才相信是實,接又叫道:“人言晉帥多智,未料乃是匹夫之勇也。公雖驍勇,既入我重圍,插翅難飛。若棄兵下車投降,我必勸說我家大王,便似晉侯釋放秦帥孟明視一般,亦放你歸晉。”先軫大笑道:“你那翟狄王白部胡,已被我下軍大夫郤缺射死矣,又何能釋放我歸國?自古以來,只有戰死將軍,焉有投降元帥!”說罷摘下頭盔,運足力氣,直向白暾擲來。白暾輕輕避過,喝罵一聲道:“老賊,你自尋死,某又何必客氣?”就馬上引弓發矢,只一箭,射向先軫前胸。

  先軫看見箭至,不躲不避,以肩受之。白暾暗罵自己道:“某發此矢,何其愚蠢!其為三軍之帥,自然身被重鎧。我不射其咽喉,卻射前胸,如何射得入去?”正心念電轉,忽聽噗地一聲,利箭刺入先軫肩窩,射個對穿。先軫痛哼一聲,復哈哈笑道:“今日一戰,我為三軍之帥,若不于陣上親自殺敵,無以證明吾雖年邁,但猶勇不可當。爾翟狄既知老夫之勇,又多所殺傷何為?速命弓手,亂箭齊發可也。”說罷自裂上衣,原來竟然身無片甲,露出一腔胸毛。復推御者下車,自以左手控馬,右手執戟,驅車上前。白暾見狀,暗贊:“勇哉,此翁!”遂命放箭。一時之間,矢如飛蟥,先軫以身受之,箭集如猬,尸立不仆。白暾便命刀手上前,以旗角蒙其首而斬之。正在此時,先且居率領晉軍大至,來救父親。白暾便命收軍,退后十五里扎營。先且居得收父尸以還,起箭盈斗;晉軍無不大哭,聲震云宵。

  便在此時,郤缺提著白部胡首級,同諸將到中軍獻功。眼見元帥無頭尸體,亦不由大哭,說道:“我等拼卻戰功不要,愿以白部胡之頭,換回元帥首級。”先且居道:“若是如此,便謂與敵議和;當先奏國君,方可行之也。”郤缺、欒盾、狐鞫居、狐射姑等此時畢集營中,齊都稱是,便推舉少帥先且居為首,上奏國君。有守衛中營帥帳軍士持簡來報:“元帥單車出營,沖陷敵陣之前,已寫下奏章,命末將轉呈少帥。”先且居接過,觀其略云:

  臣中軍大夫先軫,自知當面唾席,無禮冒犯國君,大不敬罪也。既國君不加誅討,臣能安之若素耶!此番與翟狄之戰,仗主公威靈,諸將用命,已期必勝。臣為三軍之帥,若歸而不受君封,是遺主公有功不賞之譏也;若歸而受賞,是云無禮君主之臣,亦可因戰功以贖己罪也。則有功不賞,何以勸功?無禮論功,何以懲罪?功罪紊亂,何以為國?臣不能自解,故將馳入翟軍,死于敵陣。既主公不討臣罪,臣便假手翟人,以代君主之討可也。

  讀至奏簡末尾,卻見一幅絹帛夾在其中,上面有字。乃將奏章交給諸將,自觀其帛書云:

  遺囑我兒且居:為父侍晉,從文公在外流亡一十九載,只有苦勞,不敢言功。至奉主復國,便掌軍權,馳聘沙場半生,計有兩次大戰。一為晉楚城濮之戰,再為晉秦崤山之戰。此二戰也,為父皆以詭計,不依‘戰之以禮’之法。則一戰滅楚軍大半,子玉死之;二戰覆秦軍精銳,孟明視等三帥擒之。夫楚與秦,皆當世大國,足可與晉國一較上下者;若二國懷恨聯合,則晉之大禍至矣。父若不死,待其二國復仇之日,則是我先氏滅族之時。為父不檢,又有面唾君席之逆,主公豈有不以我全族性命,以免舉國之兵禍耶?故為父甘愿死于戰陣,并以戰功免我先氏闔族之禍也。我死之后,晉侯必不復恨先氏,并必重用我兒。故你兄弟伯叔,宜傾力扶保晉國,不可懷怨,更不可懷有貳志也。切切,至囑!

  且居覽罷,心情激蕩,欲再次痛哭,勉強忍住。乃納書入懷,與眾人商議道:“未知誰愿為使,去見主公,奏請交換我父首級,休兵罷戰?”正說至此,營門忽報,說翟主之弟白暾,差人前來下書。先且居命令喚進,覽書而觀,卻正是要求彼此交換首級之事,并說已將先軫大帥首級送去晉都絳城,交付襄公。未幾,絳城使者亦至,下達襄公指令,說擬準予議和,命且居交還翟主白部胡首級給白暾,就便班師回都,將先元帥首級與尸體合葬。

  至此塵埃落定,先且居遂命來使帶回翟主首級,自與諸將及三軍舉哀,為父發喪,并班師回京。是夜白暾亦潛師回翟,為兄白部胡合尸殯葬;因白部胡無子,白暾遂嗣位為君。聞說晉師還都,襄公親接大軍至郊,命開匣請出先軫首級,與尸身縫合入殮。當打開半幅旗角之際,襄公、且居及諸將觀之,見先大帥須發戟張,目光炯炯,竟如生時一般無二。襄公撫其尸慟哭道:“將軍死于國事,英靈不泯,遺表所言,足見忠愛,寡人不敢忘之。晉國六軍璽印,就此交付公子先且居執掌,君臣誓不相負,公其放心瞑目!”言罷,乃即于柩前拜先且居為中軍元帥,以代父職。說也奇怪,當先且居拜印之時,先軫其目遂瞑。

  先軫喪事已皆,襄公復獎郤缺射殺白部胡大功,因其為前大夫郤芮之子,乃復將冀城賜為食邑,并嘉慰道:“因卿能贖你父之罪愆,故還爾父之封邑也!”又以先茅縣封賞胥臣道:“若非卿當初力排眾議,薦舉郤缺,亦不能成今日大功,得此干國良將。”諸將見襄公封賞得當,無不悅服。自此先軫生前舊部,皆歸少帥先且居統轄,各無異辭。

  行筆至此,便說先軫功過及歷史地位,以結其平生。正如先軫在留給其子遺囑中所述,其一生中半生流亡,半生征戰,于治國及經濟并無特別建樹,只在軍事活動中大放異彩。其主要軍事成就,便是親自指揮并贏得城濮及崤山之戰。在城濮之戰中,先軫助文公下定爭霸決心,并屢初奇計,最終指揮晉軍大敗楚軍,創下誘敵深入、使用間諜、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敵軍戰例,首開古之未有戰術。后于國喪之際輔助襄公,又與秦軍進行崤之戰,全殲秦軍,俘其三帥,復創中國軍事史上首個伏擊殲滅戰例。兵行詭道,其實始于此公。

  先軫善于創新,能將謀略用到極致,對中國古代戰略戰術之形成,軍事學發展作出極大貢獻,堪稱其后諸子百家中兵家之開山鼻祖。又將外交手段納入戰略范疇,首開“兵者詭道”先河。城濮戰前,先軫所用外交手段,極盡詭詐欺騙,與周禮所定戰爭外交迥然不同。城濮之戰中,又運用詭詐戰術,分三個戰斗編組,根據各自特點分別采取不同戰術,先將楚軍左、右兩軍各個擊破,中軍便成孤弱,使成得臣不得不全面潰退。如此指揮藝術,此前絕無僅有。亦正是先軫,打破春秋戰爭常規,以超越時代之軍事思想,引領華夏民族擊退南蠻異族入侵,從而奠定晉國兩百年春秋霸業。亦正因其“兵不厭詐”思想,先軫未得后世史家尊重,《史記》未為其單獨列傳,《左傳》對其更是寥寥數筆,以至后世學史者多不知先軫其人。

  后世論及兵家,大都將孫武列為創派祖師,其實并不公平。先軫早于孫武出生一百五十年許,一生每戰必勝,所向無敵,并將戰爭當作專門學問,甚至當作藝術加以研究。兵家經典《孫子兵法》,其實半是總結先軫戰爭藝術,其中很多軍事思想,都可在先軫所指揮經典戰役中找到實戰根據。據東漢班固所著《漢書·藝文志》,曾提到當時已經失傳兵書著作目錄,便有《孫軫》五篇、圖二卷。后世認為,《孫軫》其實就是先軫所著兵書也。與先軫同期名臣之中,趙衰以識人著名,其對先軫評價謂曰“有謀”。其以出眾謀略,處處深謀熟慮,大敗強敵楚、秦,開創文、襄霸業。然而其雖精于軍事,卻不善于政治,是其短處。故雖公忠體國,耿正忠誠,最終因得罪秦、楚二侯,尤其得罪本國襄公,只得選擇以身殉義。

  閑言道罷,書歸正本。便說晉文公既死,又因與秦交惡,翟狄內侵,許、蔡二國便背晉盟,復受盟于楚。晉襄公聞而大怒,便拜陽處父為將,使帥師伐許,因而侵蔡。楚成王聞報,亦針鋒相對,命斗勃同成大心帥師救之。兩軍遇于汦水,隔岸下寨,就此對峙,擊柝之聲,彼此相聞。如此相持兩月,看看歲終,晉軍糧食將盡。陽處父意欲退軍,恐為楚人所笑,遂思一計,乃使人寄戰書于楚帥斗勃道:“將軍若欲戰時,我軍當退一舍之地,使貴國濟水列陣,決一死戰。若是不敢,便請退軍,以免空費軍資民財?未知敢否?惟速裁決。”

  斗勃覽書大怒道:“陽處父欺我不敢渡河耶?”便欲應其渡河決戰。成大心急諫止道:“將軍不可,此激將之計也。晉人無信,不似宋襄公誠實;其言退兵一舍,殆誘我耳。若乘半濟而擊,我軍進退無據矣。不如姑退,讓晉軍涉河來戰,我反客為主,不亦可乎?”斗勃大悟,乃遣晉使回復陽處父,請晉軍渡河決戰。并當晉使之面傳令軍中,兵退三十里下寨,以讓晉軍濟水。晉使渡河還報,陽處父卻命其宣言于眾將道:“楚將畏晉,不敢涉水來戰,已率軍遁去矣。”遂命連夜拔營,班師還國。斗勃聞晉師已退,知道上當,亦下令班師。

  周襄王二十七年,西蜀戎王聞說秦穆公賢明,遂遣由余為使至秦,通好觀政。由余姬姓,字懷忠,乃周武王少子唐叔虞十五世孫,周攜王后裔,晉鄂侯曾孫。因曲沃武王伐晉時,流亡西戎,拜為大夫。秦穆公向聞由余大才,以禮相待,并召以問政。穆公問道:“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見之。愿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常何以哉?”由余對曰:

  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昔者堯有天下,飯于土簋,飲于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所出入者,莫不實服。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子,削鋸修其跡,流漆墨其上,輸之于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于禹,禹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書其內,縵帛為茵,將席頗緣,觸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旒九,食器雕琢,觴酌刻鏤,白壁堊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

  秦穆公聞而大喜,如同醍壺貫頂,樂不可支。待由余退出,便請蹇叔問道:“我聞鄰有圣人,是敵國之患也。由余圣人之才,若縱其歸國,足為我秦國之害,如其奈何?”

  蹇叔奏道:“西戎之使,殺之不可,留而不能,臣已老邁,無計可施。主公可召內史王廖問之,必有妙策說服由余投秦,為主公所用。”穆公大喜,遂召王廖入,告以蹇叔之薦,說道:“今由余,西方之圣人也,寡人患之,吾將奈何?”王廖奏道:“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遠,未聞中國之聲。君其遣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后為由余請期,以疏其諫。彼君臣有間,而后可圖也。”穆公稱善,遂一邊款留由余在秦,一面令王廖使蜀,送給戎王十六名歌妓,皆是國色天香,色藝雙絕者。戎王笑納,非常迷戀,彼此每日沉溺酒色之中。因而一年不曾率族遷徙,更換草地,致牛馬死亡一半。族人由此漸漸離心,四散流亡尋牧。

  周襄王二十八年春,秦國休養生息,人強馬壯,穆公再命孟明視領兵攻晉,以雪崤山戰敗之恥。晉襄公率軍迎戰,兩軍遇于兩國邊境之彭衙。雙方列陣,首通戰鼓方起,晉車右將軍狼曋率部下二百余人首先沖入敵陣,疾如狂風,矢戈齊施,秦軍陣腳大亂。先且居見狀,揮令晉軍主力隨之發起攻擊。秦軍大敗,狼曋緊追不舍,因深入敵陣,后援不繼,最終力戰而死。秦晉兩軍隔河對峙至同年冬,晉襄公發布方伯盟主檄令,復聚宋、陳、鄭三國,命先且居為將,率聯軍伐秦,相繼攻克汪邑及彭衙,然后撤兵。

  當時由余在秦,屢請回戎,秦穆公只是不許,亦每日置酒高會,熱情相待。直到年余之后,秦聞西戎部族不和,牛羊不盛,這才肯放由余回國。由余回歸部落之后,多次向戎王進諫,屢獻振興部落之策,戎王皆都不聽,且疑其年余不歸,必私通秦國,暗生殺機。秦穆公聞此,又屢次遣使通戎,時時派人秘密邀請。由余見離間已成,于是只得離開戎王,暗隨來使東歸關中,投降秦國。秦穆公大喜,立即用為上卿。于是由余謀伐戎王,助秦穆公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后唐人有詩論及由余相秦,稱霸西戎之事,其詩文曰:

  奕奕輕車至,清晨朝未央。未央在霄極,中路視咸陽。

  委曲漢京近,周回秦塞長。日華動涇渭,天翠合岐梁。

  五丈旌旗色,百層枌橑光。東連歸馬地,南指斗雞場。

  晴壑照金戺,秋云含璧珰。由余窺霸國,蕭相奉興王。

  功役隱不見,頌聲存復揚。權宜珍構絕,圣作寶圖昌。

  在德期巢燧,居安法禹湯。冢卿才順美,多士賦成章。

  價重三臺俊,名超百郡良。焉知掖垣下,陳力自迷方。

  由此按下秦伯,復說楚王。且說上大夫斗勃因與王長子商臣有隙,遂言于成王道:“楚國之嗣利于少,不利于長,歷世皆然。商臣蜂目豺聲,其性殘忍,今日受而立之,異日復惡而黜之,其為亂必矣。”幾次三番進言,不肯罷休。楚王由是心動,遂欲廢黜長子商臣,改立王子職為太子。未料行事不密,信息傳之于外。商臣聞說斗勃屢次進言諂害,心懷怨恨,咬牙切齒,便欲反擊,只恨無機可乘。及斗勃率軍救蔡,與晉軍對峙近三個月后不戰而歸,商臣以為時機難得,便進譖于成王道:“令尹子上受陽處父之賂,故賣陣于晉軍。”

  成王見斗勃不發一矢回兵,本就心存疑惑,此時太子進奏,立信其言。遂遣使攜王劍至令尹府宅,賜于斗勃,令其自裁,不許復進宮相見。斗勃因知不能自明,嘆道:“我妄自干涉國君立嗣之事,固宜其死也。”乃以王劍刎喉而死。適逢成大心造府拜訪,恰見其事,相救不及。于是驚怒如狂,便問王使:“令尹何罪,命伏王劍而死?”王使說道:“因受晉將陽處父賄賂,賣放晉軍也。”說罷不敢多耽,自回宮復命去了。成大心大哭道:“哀哉,痛哉,惜哉!先中晉人詭計退兵,何不歸而奏王,致復中他人之譖耶!”于是進宮,來找成王辯理。正是:只因稟正不屑辯,至死多少負冤人!欲問其辯冤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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