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昂怒氣沖沖回到家時,齊遠隋還悶在屋里睡覺,他不顧妻子阻撓,踹門進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齊遠隋哀嚎不斷,躲在母親身后瑟瑟發抖,可齊昂現在恨不得掐死他:“你個沒用的東西!你個畜生!不知道用功讀書,成天就知道跟那幫狐朋狗黨廝混。你!你還有臉睡覺!齊家就要被你害死了,看看你干的好事!我打死你?。 ?p> “老爺?!老爺息怒?。∧@是要把隋兒打死??!妾身求您住手,他可是齊家的獨苗??!再說多大的事賠些錢就好了,隋兒可是咱們的命根子啊?!?p> 齊母護不住兒子都給齊昂跪下了,齊遠隋自知罪孽深重,并不敢開口求饒。
齊昂丟下自己的棍子,踹了這無知婦人罵道:“都是你!平時就知道慣著他,如今慣出大禍了,你還有臉護著他?!你給我滾!再敢攔著,我連你一塊打死,滾?。 ?p> 齊母看他暴怒的樣子哪里肯,拼死護住兒子是又哭又鬧,齊昂喊來管事,愣是叫人將她趕回了房。沒了母親做靠山,齊遠隋被打得是遍體鱗傷,連連哀嚎道:“父親饒命??!孩兒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孩兒再也不敢了!求您饒命啊!”
齊昂邊打邊罵,到了最后都泛起哭腔:“我打死你這個沒王法的東西!齊家祖宗的臉都被你丟光了。饒命?!你這會知道錯了?!你糾集那幫無賴鬧事的時候怎么不知道錯!你背著我偷家里錢的時候怎么不知道錯!你身為一個侯爵府的公子購買哪些禁藥的時候怎么不知道錯!?。??現在晚了!全晚了!皇上已經下旨徹查,咱們齊家都要因為你死無葬身之地了!”
齊遠隋拽著齊昂的袖子哭喊:“爹!你救救孩兒啊,兒不想死!都是帝姬,都是她吩咐孩兒這么做的!兒不能不聽啊!”
齊昂給了他一巴掌罵道:“她讓你去傷天害理你就去?!她讓你去死,你去不去?。?!你個畜生,不孝的東西。往日你做得那些勾當,我睜一眼閉一眼也就罷了,可你看看現在都干出了什么?!你造了這么多孽連累我也要下地獄,你還敢求饒?!時到如今,我!我索性先弄死你!省得抄家滅族時連累其他人!”
說完,將齊遠隋裝飾在房內的佩劍抽出來,朝著他就砍。
“爹?。〔灰?!救命啊!”齊遠隋嚇得臉色發白,邊跑邊喊,就在齊昂要追上的時候,齊母又忽然沖出來擋在他前面,可齊昂的劍已收不住,就這么硬戳賜進她的身軀。
“娘/夫人?!”父子二人大驚,只這女人一味縱容,有此惡果也實在叫人可憐不起來。齊昂倒是抱著她痛哭流涕,可齊遠隋看著被丟在一旁的劍,怕他又砍過來,竟不敢過來看母親最后一眼,只聽母親呢喃他快走,他竟真的奪門而逃。
齊昂看著這個不孝子,立即命人去追,還是管事及時清醒:“老爺息怒!公子躲出去也好,至于夫人......小人多嘴,老爺你不如趁此機會,辭官回鄉??!”
齊昂現在心神很亂,被管事一說,立即止住淚。雖然管事的話不近人情,可眼下已是唯一的退路,至于那兒子,讓管事趕緊派幾個身手不錯的侍衛跟著,他則趕忙寫折子辦后事。
齊遠隋一身寢衣跑出府宅,他身驕肉貴的身子立時就凍得哆嗦,要不是父親要殺他,他何嘗不想回去看看娘,打定主意先跑蘇梓陽那去躲躲;他不傻,自己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可不敢去大街的。
“呦,齊大公子,您怎么這副德行?難道你家被抄了?”身后一個痞里痞氣地嘲弄聲傳來,齊遠隋回頭看,居然是五仁甲。
此人并非一般地痞無賴,他心思縝密,自從被叫來長陽城,看著一堆混混就知道自己要干一票大的。所以在留守城外那段時間,他搶占先機做了老大,齊府的管家來找的時候,他又獨自一人暗中跟著他,雖然不認識字,但地方他記住了。后來他發現整件事是齊遠隋和另一個人謀劃,就當面攤牌。
這幫公子哥雖然財大氣粗,可架不住五仁甲這種人的詭計多端,幾句話不但套出他的背后主使,更以此為要挾,次次幫他渡過難關。直到齊遠隋讓他們五個去對付林婉青,自知事情就要鬧大,干完那一票后就沒跟弟兄們回去王府,而是又悄悄尋到齊府盯著。
不得不說,這個混跡江湖的老油條有點本事,他知道珣王府雖沒人敢踏足,可人太過密集,目標一旦暴露必遭一網打盡,所以他自始至終都躲在齊家。今日見齊遠隋從府里跑出來,就跟著看看他又打什么鬼主意。
齊遠隋早被凍得嘴唇發紫,見是五仁甲竟擺出往日的架子:“是你?!太、太好了,我冷死了你快給我找件袍子來,快啊!”
五仁甲咧著大嘴,他看得出這大公子已是身無分文,他從來不做賠本買賣,齊遠隋見他竟伸來手要錢,怒道:“你這個人真是寡廉鮮恥!我,我給了你們那么多錢,你竟然還敢要!”
五仁甲也不跟他廢話,見他沒錢轉身就走,齊遠隋見此趕緊求他:“不不不,五兄你別走!我錯了!你,你先借我件衣服,等我去了朋友家,讓他幫我給你!”
五仁甲聽罷哈哈大笑,似帶嘲諷地點頭,然后將圍裙解下扔給他。說是圍裙,其實是一件衣服擰的,齊遠隋接過那衣服,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上面似乎還有血跡,當即扔在地上怒道:“這什么???!你怎么能給我穿這個,你不是會偷嗎?去偷一件像樣的給我來!”
五仁甲冷笑:“難得大公子還能這么有閑心跟人討論衣服?!?p> 他撿起衣服,陰險道:“這衣服可是我從那小娘們身上扒下來的,看料子底錢也不低,還當大公子識貨呢?!?p> “你說什么?!”齊遠隋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大叫。五仁甲將衣服丟到他臉上道:“這衣服,就是大公子你下令,讓我們弄死的那個姓林的小娘們的。怎么?大公子轉臉就不認賬了?”
齊遠隋一想到林婉青,嚇得臉色大變,原本已經凍得發青的臉仿佛又覆蓋了一層白霜;這已成圍裙的破襖,血跡斑斑,到處是撕裂的痕跡,就是單看這衣服也能猜到林婉青當時的慘狀,腿一軟跪到在地渾身顫抖。
五仁甲笑道:“大公子這是干什么?怕了?這可怪了,不是你讓我們去做的那勾當嗎?按照吩咐,那小娘們身上可沒一塊好皮啊。為了怕她喊,我們還將她的舌頭割了,眼鏡都戳瞎了??衫隙菐讉€貨愣是不嫌,輪流在她身上爽了三四回啊......”
齊遠隋受到強烈的沖擊,捂著耳朵大吼:“別說了!你別說了!我沒讓你們割她舌頭,也沒讓你們弄瞎她!是你們下的手,跟我無關!”
“嘁!瞧瞧你那孬種樣兒,少在爺爺面前裝了。之前你拿著一兜子金銀珠寶讓我們去干的時候,那副神氣的樣子可好唬人啊,你還親口說事情辦得越狠越好。怎么,現在慫了?”
五仁甲踹了一腳跪在地上的齊遠隋,可對方依舊只顧著亂喊亂叫:“不是我要殺她!不是我,是帝姬!是林婉青得罪了帝姬!是帝姬讓你們去殺她的!不是我!跟我無關!!”
五仁甲不耐煩道:“別鬼哭狼嚎了,我管你是誰,反正老子認準你了,你要是不想我去官府那說一說當天的事,就給我乖乖找錢去。但提醒你,大爺我可沒多少耐心?!?p> “你,你要多少錢???我現在沒錢啊。”齊遠隋見五仁甲抽出手里明晃晃的尖刀,威脅他道:“沒有?你爹總有吧。別跟我扯別的,告訴你,對于錢,爺爺我向來不嫌多,但若是少了,刀子可不認人。三天之內將錢準備好,再來這兒交給我。不過你若是想跑也沒關系,腿是你的,嘴是我的,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聽清楚沒有?”
齊遠隋哪敢說不,然后五仁甲就將他隨手一丟,揚長而去。可剛一腳踏到街上,面前就刮來一陣風,一個騎馬的人從他面前沖過,濺了一身冰泥在身,直喊晦氣。
那人并沒在意,因為噩耗縈繞心頭,再加上連日趕路的精神俱疲,林景臣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接到父親的信,連行李都沒帶立即馬不停蹄的往回趕。萬沒想到自己才離開長陽,家里就出了天大的變故!妹妹慘死,母親經受不住打擊一命嗚呼,父親更是病重,好好一個家,瞬間受難家毀人亡。
他顧不得那些貪贓災銀的官吏,只將事情全交給溫沨就往家趕??傻搅烁T,一片慘淡再此碾壓了他早已崩潰的心,甚至連靈堂他都沒踏進就一頭栽倒在弟弟身上。等他清醒過來,看著弟弟瘦弱的臉,布滿血絲的眼睛,終于留下淚水,痛哭不止。
雖然父親教導,男子不可輕言掉淚,可今時今日,他只想大哭一場。
林景丠也很難過,但更多的是愧疚,因為事發的時候他在,事破的時候他也在,就是抓捕兇手的時候他還在,可那有什么用?!妹妹出事的時候他偏偏不在,積攢的恨在破珣王府的那日得到了一點發泄,可夜深人靜后,依舊自覺無顏面對父親。盡管事情不是他造成,更不是他想發生的,可他內心的自責依舊充斥著他,無地自容。
涉案的兇手早已投入大牢,可周邰自始至終都不透露林婉青被害的細節,無論他如何懇求甚至拿刀威脅他都堅持案卷內容不得外泄。拿著堂而皇之的理由拒絕不是搪塞,周邰也是不希望林景丠再受一次打擊,畢竟林婉青遭受的折磨實在是太慘了。如果可以,周邰也想親手處決了這幫惡棍;他上任以來經手的案件,從沒有給他如此慘痛的心驚肉跳。
林景臣最后還是強打住精神,穿好孝服來到靈堂,林昇一直坐著旁邊,他身上的衣服還是那天從宮里回來時候的官服,沒有換洗就那么一直穿著,任誰勸也不聽。
林景臣跪在母親和妹妹的棺材前重重地磕著頭,言語生硬,止不住內心的憤恨,雖然不忍但還是想弄個明白:“是誰?是誰害死了小妹?!究竟是誰害得我們林家至此!”
林婉青才十六,她不是因患病而亡,他作為哥哥很清楚這一點。不管是一路飛馳,還是外任,林景臣的所見所聞料定長陽出了大事,他除了悲痛更多的是恨!恨得幾乎咬碎牙齒!
林景丠一直守著靈默默無語,林昇也扶額不言,最后還是管家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了出來。
從難民涌進內城,環境變得混亂,到故意有人鬧事,接著林婉青幫外人施粥,在街面上頂撞帝姬,然后遭難出事,再到兇徒被縛,一環環的闡述,將他所知的事無巨細。
林景臣整個過程都沒有插嘴一句,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聽,眼神逐漸兇狠;他發誓如果他當時也在擒賊的現場,他不見得做得比林景丠仁慈多少。
極盡殘冬的月份,白日暗淡的很快,林景臣跪在靈堂,從管家言語中,逐步分析著一連將近三月發生的詭異事情。有人布了一個局,設了一個很大的陷阱,將長陽城所有的人囊括其中,農田無故黑灼米谷腐爛只是一個開端,即便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但很多人因此受難是事實,他們涌進長陽城,隨之而來的就是暴亂,然后一步步從城外,到外城區,然后涌進內城。
如此的順利,一切沒有人從中作梗絕不可能!
“父親,事已至此,如果不能為母親和妹妹找出害他們的兇手報仇,那景臣枉為人子,也妄為人兄。明日,景臣將上朝面圣,將連日來發生的事,盡數澄清?!?p> “你說什么?”“大哥?”林昇和林景丠同時一驚,林景臣默默的將紙元寶丟進化金盆道:“父親身在朝中,二弟你在城內,難道你們真的覺得,這一切的發生只是失控無奈的演變?而不是有人存心將慘劇演變的嗎?”
林昇不語,但林景丠卻不同。他和大哥不一樣,只求自在從不喜涉朝政,自從難民涌進內城,他才真的正視這件事,又從趙彬和周覆的口中知道,難民之所以能夠進內城肆虐,是巡防總署刻意為之,那段時間乞丐難民遍地,各類案件劇增,即便加強了府內守衛,也還是發生了闖入朝臣家中作亂的事。但經此一役,卻再度銷聲匿跡,直到那幫人的老窩被端。
林景臣接著道:“我在赴任后,便遇到了很多良田被毀的案件,通過一個多月的暗訪調查,發現這其中竟有很多內幕,很多事我不便細說,但請父親相信景臣所言。”
林昇看著這個向來沉穩的長子,感嘆自己真的老了,妻女受到迫害,朝中又盡是胡言亂語,自己無能為力,直到林景臣的話又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無論如何他都愿意相信。
夜深了,林景臣吩咐管家扶林昇去休息,待父親走后,林景臣才癱坐在地上,渾身的骨頭就像散架一樣無力;他從不在弟妹面前掩飾自己,他現在已經十分的疲倦,心力交瘁了......
次日早朝,林景臣帶著孝子掛公然入朝,他和林昇站在一起,朝臣們無不指責他的失禮,縱然林家遭受巨大變故,縱然他的所作所為并沒不合乎禮法,但將喪儀之物帶到圣駕面前,始終是大大的不敬!
今日齊昂沒來上朝,朝中便是李既已最先發難:“林大人似乎太過于目中無人了,縱然有孝也不能公然展露于外,如此豈非蔑視君上?!若有難處可向皇上奏鳴,如此太過不顧禮法了?!?p> 李既已此人,人脈復雜,他跟丞相是親家,縱然軍中沒有牽扯但朝上的文官,一半兒皆有瓜葛,下九卿的官員更不必說。自從與競陶聯手,他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帶領著自己的人脈打壓的林昇那幾個耿直官員喘不過氣。
可林景臣卻不卑不亢,直接回敬:“成邠伯喪子余哀未消,下官又怎會疏于職守。禮法無外乎人情,皇上是仁君,所以也沒有計較李公子生前的種種,更沒在大人追悔莫及之時予以處罰,成邠伯也該知足了?!?p> 李既已聽林景臣竟敢直指愛子,恨得是咬牙切齒,但李涵行為不端皇上也看在眼里,縱然想反駁也找不理由,一旁的黨羽則幫腔道:“林記書好大的威風,不過區區從五品官員就敢對成邠伯反唇相譏,林大人,這可跟林家的家風不符啊?!?p> 林昇充耳不聞,讓朝臣尷尬不已。
林景臣對這個墻頭草冷笑道:“大人不必冷嘲熱諷,若您不喜歡聽在下的肺腑之言,可以堵住耳朵?;噬显S你官職,你只要懂得安分守己和盡忠職守,如果結黨營私圖謀不軌,只怕得意一時,最后下場卻凄慘。”
朝臣剛要發作,就聽高才高喝:“皇上駕到——!眾卿進殿——!”
張思戚今日依舊愁容不展。
魯唯昌昨夜連同刑部左右議政進宮呈來那女尼的口供,對此事又詳細講述了一番。當時他心亂如麻,想身為高僧的廣海言之鑿鑿,因為他出家人的身份,才叫他心中十成有了七成信以為真,如今女尼說競陶是殺人兇犯,他......也是將信將疑了。
由太醫奉命診治廣海以來,驚人的消息頻頻,他們確診廣海已經藥癮疊重,而從他癮發時的話任誰也不難猜出他心中的惡念和貪欲。而與此同時,三思署終于撬開了光露門管事的口,他親口承認是蕙宮的采紅聽吩咐,讓他在安寧堂的水中下一種難以啟齒的禁藥,而且采紅當時明確告訴他這一切是競陶的吩咐。
事情既然披露開,張思戚即刻下令抓捕采紅,可這人卻好像憑空消失,蹤影全無。加之齊覺寺的僧人清醒后的證詞,確信這廣海早在入宮前就已經接觸競陶,難怪當日競陶回宮是和他們一起,做出那么多齷齪的事,她竟還厚顏無恥地說是降貴迎接?!
可張思戚對競陶的寵愛由來已久,自始至終保留了幾分父女情分,只讓魯唯昌盡快去?山一探究竟,其他事,暫壓不提。
大晟殿內,林景臣在眾臣的詫異下,不聽宣召直接踏進,謝珖立時大喊放肆,眾人正要將他拿下,只見林景臣卻跪下抽出一道奏折,大聲道:“皇上!罪臣無禮,但為了天下百姓和無辜者的清譽,不得不冒死覲見!還請皇上聽臣一言,臣縱使萬劫不復也得瞑目了!”
“大膽!你是何身份?!膽敢逼迫圣上!”謝珖出言喝止,林景臣不等張思戚詢問急道:“皇上明察!夷州松陽布政貪污納垢,旗下白川溝,林虎縣和蓮臺縣等官員瞞報災情,將其各村落田畝受損夸大其詞,不但貪污了皇上撥派的賑災災銀,更發布公告無端挑事,說此一切乃妖星降禍,除此之外更糾集地痞無賴聚于長陽鬧事,此番作為雖沒有天災,卻因人禍鬧得民不聊生,懇請皇上明察!”
他慷慨激昂一套,李既已卻帶頭駁斥:“皇上,這可真是臣聽來最大的無稽之談,那些布政官員都是皇上親自指派,豈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何況如此禍亂民生,就為了一點災銀,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林景臣居心叵測,皇上當立即斬首示眾?!?p> 林景臣不管他如何叫囂,始終從容淡定,然后又取出幾張紙,那是各個府衙張貼的告示,其內容簡直駭人聽聞。
——近民之田無故焦損,米谷毀矣,經官查近來之異象皆與妖星降世為禍,災既不勝,官不能御,故惟民救,往長陽求泰為上。
下面還加蓋著府丞郡丞的官印和衙印。
高才一一將那些布告呈上,張思戚瞪著雙目來來回回,一張一張細看,不管字跡如何,那上面的兩枚印記絕不是造假的!畢竟林景臣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將涉事官府的官印盡數齊全。
李既已不管不顧道:“皇上,這林景臣實在卑鄙無恥,他不知從哪得來的告示,或者自己找張紙寫出來一些莫須有的東西誣告上司,簡直是大逆不道!他如此視朝廷法度于無物,當真罪無可赦。還有他的父親,竟教育出這樣的兒子,您也該一并論罪。”
光鹿院一位學士此時站出來辯護:“皇上,林大公子向來是光鹿院的佼佼者,深得眾位學士的稱贊,而且他年剛十五就高中會試頭名,比起一些紈绔子弟就知道留戀風月,慣會阿諛奉承的不知好多少?!?p> 李既已知道他是在暗諷李涵,惱怒地盯著他;這人和他素來不和,雖然他對妖星之事不發表意見,卻擋不住他因為李涵曾在一次院試中作弊而時時嘲諷。
可現在李既已沒空跟他浪費唇舌,只怒道:“皇上,朝廷法度不容忽視!之前巡防總署,下級蓄意與外官糾察上級,如今小小記書又構陷上級官吏,長此以往,朝廷的法度豈非兒戲?!”
林景臣諷刺:“成邠伯此言當真可笑,古訓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難道為官者,只能以上下級相論?那臣倒要問問,這官是上層的官,還是皇上的官?哼!若為官者蒙蔽天聽,無視百姓民生,作為下屬不檢舉揭發反而助其肆虐,甚至對此不聞不問迎風處事,敢問成邠伯,這難道是你理解的為官之道?那看來成邠伯的書跟貴公子一樣,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p> “你——!”李既已恨不得上來撕碎了他,謝珖這時及時插話:“林公子所言不錯,看來林大人的循循教導不妄為光鹿院學士之名。然而管理自有章程,處事應有規范,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若天下為官者人人皆與小林大人一樣,那皇上何須設立六部主司和九卿官員,誰若是有異議全上殿謹言豈不是亂了朝綱之本?”
林景臣回道:“丞相大人教誨不假,不過非常之時若要按照大人所言,那朝廷才會真的混亂。民眾鬧事和難民的疾苦迫在眉睫,要辦就要行雷霆之法。大人若真要按照規程一一排查,那就不知到時會死多少人?民心一失,大人還何談什么規矩?”
李既已不屑一顧:“笑話!區區賤民最多不過百人,能造成什么聲勢?大公子未免小題大做?!?p> 林景臣對這幫不識酒肉臭的紈绔痛心疾首,民眾沒有過冬的米,夏季存儲的米糧一旦吃完就只能挨餓,苛捐雜稅不說,物價飛漲,縱然積蓄傍身,也不過瞬間就被掏空,民眾若有活路,又何嘗愿意成為打家劫舍的盜匪?
他駁斥道:“區區百人?成邠伯好大的口氣,卻不知一人之禍猛如虎?;噬?,臣句句所言是真,曾親眼目睹受災民眾的凄苦,絕非成邠伯口中區區之數?;噬厦鞑欤瑔嗡申柨?,共計三十亭,百處村落,其中田畝受創嚴重上報的就多達七十八處。情況不盡相同,全是土壤焦黑,米谷腐爛,收成不足往年十分之一。這些村民耕種無地,米糧的存儲掏空不算,布政及部分官員非但出策應對和徹查,反而任其周邊各縣的商鋪大肆哄抬物價,一斗米從一開始的三百錢上升到九百錢之多。百姓們的積蓄有限,負債累累苦不堪言,最終走投無路大肆搶奪商鋪,官府這時倒出面鎮壓,可一些手無寸的百姓哪里有反抗的份?!他們被關到大牢,然而官員厚顏無恥地還讓這些窮人家里拿錢來贖,可已走在絕路的村民早就被掏空了家底,哪里還能救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親人被堂而皇之的處斬。再加上瘟疫突襲,一時間民情民怨到達鼎盛,至今死傷,何止上百人了?!?p> 林景臣所言莫說是李既已和謝珖嗤之以鼻,就是張思戚都大感詫異,只一個松陽郡就亂到如此地步,還是盡在長陽的富裕之地,旁人不知道,但張思戚接到的巡察使的秘奏,肯定林景臣沒有撒謊??烧f來也怪異,夷州之內,唯有靠近長陽的地方,田災最是嚴重,更被攪得烏煙瘴氣,長陽城甚至都被暴民襲擊,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就好像一滴墨水,然后不慎滴在紙上,墨染開來。
“皇上,這里臣還有一小份賬簿,是記錄的朝廷賑災銀款的一部分,這里有林虎郡本應得到賑災補償款數,遭布政等盡數克扣不說,更借由此事私設各種稅款大撈私財?!?p> 高才又將賬簿交給張思戚,對方看過,怒斥謝珖和戶部大司吳盛:“田畝受創主要在東南兩郡,你們上奏的奏章,其銀兩竟是賑濟一州之數!你們是怎么辦事的?!”
吳盛率先跪下:“皇上恕罪!臣,臣卻是沒有親自派往核實,只布政上奏的災情較大,所以覺得緊急就將災銀折算得多了些。”
“多了一些?你自己去看!”張思戚大怒地將賬簿丟在地上,又是高才將轉手給他。謝珖跪下為自己辯駁:“皇上息怒,這布政為官多年,他手下的各郡縣從未有過這種事。向小林大人所言,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縱使微臣為官數載,也覺得離奇?!?p> 李既已率領親信跪下道:“皇上,這必是林家自己編造的!什么公告什么賬簿,他這自恃家境的紈绔,上任一個小小郡丞記書必不忿管制。他既是文榜甲士,那手頭上有一些文字的東西有什么奇怪?何況他身為公職,官印又豈在話下!”
“成邠伯所言不錯,林家雖然家門不幸,可失心瘋也得有個限度。怎么能將朝廷之事混雜在一處,豈不是公報私仇?!林家真是叫人不恥!”
朝臣們見李既已帶頭,紛紛群起攻之。
林景臣侃侃而談:“眾位大人不必急著妄言,皇上,微臣說得這些,或許會讓所有人覺得離奇古怪,又不合邏輯,但現實確實如此,而且,絕非天意弄人。”
張思戚喝止群臣,語氣冰冷道:“你的意思,這一切都是人為?!”
林景臣大聲道:“是!這一切都是人為,因為微臣已經調查到了源頭,是有歹人在夷洲三河匯聚處下毒,并投放了大量動物尸體,沿途的村落用水,分流都來自于三河口,從而導致田畝越被澆灌越受摧殘,而水又是民生所需,長此以往造成傷亡上升至瘟疫也就不奇怪,有些牲畜經過獸醫檢驗,也均肯定都是中毒?!?p> 李既已當場否定:“胡言!一派胡言!你說三河口被人投毒?!是什么毒?普天之下什么毒能這么神奇!害得方圓百里都受災?!皇上,他這人真是瘋了,說得都是什么鬼話?!”
林景臣接著道:“皇上明鑒,一開始,微臣也不得其解,后來仔細查探,終于理清了這其中的亂麻。微臣上任記書之前,就聽說各處田畝有受災的情況,上任后更見事不止一二,布政郡丞府丞雖言明徹查,但微臣在調查時卻屢屢受阻,上表的文件和發往長陽的書信也全被扣下,布政更以越權之責問罪。后來民情開始激憤,各類案件頻發的時候,微臣徹查還發現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官府內部竟有人招聚匪類,且布政本身也參與其中。對此微臣就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布政如此漠視民生,不是放在心上就必定知道事情原由,且種種作為更像是蓄意積攢民怨,而各郡公告更是挑明異事乃妖星降世禍亂民生,故意慫恿民眾全跑去長陽,這是何居心?這分明是蓄意來禍亂長陽!”
“荒謬!他一介臣子貪贓枉法,甚至官匪勾結,這一樁樁的哪樣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就是糊涂也不至于昏庸至此!”
“如此有恃無恐,原因自然是跟成邠伯你一樣,背后有個大靠山?!?p> “你!你說什么?!你敢詆毀朝廷重臣!皇上,他瘋了!他們一家子都瘋了!您快將這個小人處死??!”李既已見他道出實情,立即竄動同僚要將他置于死地,朝臣們迎風倒,竟大部分跪下慷慨激昂:“求皇上下旨處死奸佞!以正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