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沨退出大晟殿后,就像侍監打探這幾個月的事,這才知道張姮早被請去了太廟靜思,無奈決定先出宮找人商量對策。
可成邠伯一伙人居心不良,見溫沨神態焦慮就故意挑釁:“溫行史如此失態,是因為皇上將你的人證殺了,沒有為你主子開脫的狗,所以急得自己想去攀咬了嗎?”
溫沨知道李既已是故意激怒,事情緊急也根本不屑與他糾纏,正欲要走,卻被他攔下:“哼!本爵勸你少管閑事,你那主子已由齊覺寺的高僧預言,她又施法害死了諸位朝廷官員,罪孽深重賜死也不過是幾日的事,我看溫大公子還是趁勢消停吧,以免溫家就此絕根。”
溫沨回嗆:“多謝爵爺好意,我也勸爵爺你趁勢消停,須知你如此咄咄直指皇室,你這以下犯上的罪名,日后被人追究起來也不會小。”
“本爵一心為了天下安泰,豈是你這等小小行史配質疑的?!”
“是,在下是不夠品階,在下沒成邠伯你那么清廉高潔,隨口一句為了天下蒼生就能枉顧別人性命!在下倒是好奇,當初李公子因為找人替考不遂,將參加文試的幾名書生打死的時候,成邠伯可有想過天下萬民?呵,只怕成邠伯這話說得自己都不信吧。”
“你!!”李既已見他對亡子不敬,正要上手,卻被同僚中廷言臣,也是光鹿院在榜的文生的薛高蒲制止:“爵爺息怒,一介宵小之徒不必放在心上,這兒還這么多人,從長計議啊。”
李既已見林昇和幾名朝臣走來,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溫沨見到林昇,心中五味雜陳,他原與林景臣交好,聽李既已口無遮攔,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能嘆句世事無常。
林昇倒沒多說什么,見李既已走了才道:“你風塵仆仆,還是先回家報個平安吧。”
林昇的話語有著說不出的疲憊,其實林婉青的死,從他知道女兒當街與帝姬發生沖突,就多少猜到其中緣由。雖然皇帝下旨處死了那幾名暴徒,又追封了她母女,可這補償無疑是望他息事寧人的不打自招。雖然為臣不能忤逆圣意,可他作為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就是不甘!
溫沨見他面色不佳,忙道:“世伯,事到如今,小侄也不知該說什么。逝者已矣,還請世伯節哀。”
林昇則苦笑道:“朝中奸佞當道,為君都不善,真不知誰才是妖星。”
“世伯!”溫沨見他出口生怨,立即阻止,可又不好過于嚴厲,見四下無人,趕忙護著他離開尚舜門,那里林景臣和管家正等候,扶林昇坐上車回府后,他和林景臣這對摯友才并肩出了皇城,將滿腹困惑傾訴......
“這一切怎么可能?都是真的?”
溫沨此腦海一片混亂,可林景臣絕不會用胞妹開玩笑,何況還有松陽布政招認的那番話,否則單憑幾個帝姬府下人,誰會信這種天方夜譚。
“你信與不信,其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皇上。其實他封小妹為貴人,又破例了很多喪葬規程,我家多少就猜到他的意思,其實說白了,皇帝是信這一切都是帝姬干的,可為了他自己的顏面,就算知道也絕不會承認。呵,朝臣的命固然重要,可說穿了不也是奴嗎?家眷當然也是其中一部分。為君分憂,自然就這么低賤了。”
林景臣的指甲嵌進肉中流出血,只沒叫溫沨發現,但他的話,確實打實讓溫沨觸動:“不!絕不會的!事情演變至今,死了那么多人,民怨早已根深蒂固了,皇上就算注重自己的女兒,可面對民心也絕不會......”
林景臣卻打斷:“不會什么?不會姑息?別傻了,皇上雖然將昭安侯和布政投入大獄,殺了那么多狂徒,可他不會讓帝姬這個罪魁禍首伏法的,哪怕所有人心知肚明,他也絕不會公之于人,一來是顧忌皇家的顏面,二嘛......你可知邊境大捷的事?”
“邊境?難道趙國已經敗了?”他突然說道戰事,溫沨忽然明白了什么。林景臣道:“準確來說,是突賀輔佐我們敗了趙國。世人皆知,突賀軍武之強悍比齊國都甚,他們不進犯中原,不過是沒興趣。可大魏呈了人家的情自然要回禮,借此開通商道和互市。那么,兩國聯姻,也就勢在必行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保全帝姬,意在用她和親突賀?”
“八成是了,所以我林家的冤屈注定不能昭雪,事情的真相,也永遠不會被揭露......其實這對你來說,也不見得是壞事,至少皇帝屬意的人選不是長河翁主。”
溫沨已不知作何答復,這一系列的事情千轉百回,不可思議又那么離奇。
兩人到安景門時,見迎面田玉央急匆匆來,見到溫沨又驚又喜:“溫兄你回來了?太好了,我正有要事去稟告陛下。”
“什么事?”兩人奇怪,田玉央喘著粗氣道:“先前有人抓住一個嫌犯,此人正對米缸中的米糧不軌,從他手中我們得到一瓶怪異的藥,我們研究了很久,終于分析出里面的成分,可都是不一般的藥材,有很多除了皇宮內院怕是很難尋到,所以我想盡快去告知皇上。”
溫沨與林景臣對視一眼,猜出七八分:“田兄,這件事,怕是不能告訴皇上,你辛苦了。”
田玉央大惑不解,林景臣無奈道:“你也說了,這藥里的成分只怕多來自于宮內藥庫,那么即便你告訴皇上,他就算信也不會讓人追查,因為這件事牽連的人,是皇上最不希望沾染污點的人。所以你將那藥呈現,最好的結局就是皇上置之不理。壞的,只怕你性命堪虞。”
田玉央不是糊涂的人,連日來的局勢他看得清楚,太醫院那邊他因為張姮去了太廟,無暇顧及,也自然不知皇帝對太醫已經起疑,如果這時他拿著藥去秉明,確實會招來禍端。
田玉央對二人行禮道:“幸虧兩位提醒,在下此舉確實莽撞了。可這藥,現在怎么辦呢?”
溫沨剛回長陽,很多事還需要疏理,林景臣則低聲道:“如果田兄信得過在下,那么將此物交給在下如何?”
兩人不明其意,林景臣目光決絕:“兩位放心,既然它牽著那么多人的性命,在下絕不會妄動,也不會用它傷天害理。”
“林兄的人品在下是相信的,既如此,那就勞煩林兄了。”
田玉央說完,就將分析出的藥材清單,以及剩下的半瓶藥交給了林景臣。看著溫沨和田玉央兩人的背影,他攥緊了那藥瓶,手心的血跡瞬間污濁了瓶子,不知作何感想......
刑部通緝錢太醫的消息,很快就布滿長陽,李既已更加的煩亂,不用細想也知道現在的局面對他不利了;齊昂倒臺,謝珖撤手,競陶被送回宮后消息全無,那些鬧事的匪徒更是一批批被斬,如今貪贓之事和良田被毀的原因找到,那妖星之說還能支撐多久?朝臣們見勢開始迎風倒,除了手底下幾個中廷言臣,敗像已漏。
可現在讓他撤又怎肯服氣?李涵被長河翁主進讒才會被罷免,從而一蹶不振,如果不讓她付出代價,為父的焉能甘心?!然現在又不同,他這個趁勢幫兇反而成了領頭人,各自局面被打破,都不知該怎么進行下去。
薛高蒲等人來拜訪的時候,李既已依舊愁眉不展,連招呼都不打,疲憊的讓他們坐下就再無話講。薛高蒲這時說道:“爵爺,現在事情愈發不可收拾了,皇上明顯已不信任臣等,如此下去,只怕爵爺的仇人要翻身了。”
有人幫腔道:“薛大人言之有理,爵爺您得趕緊拿個主意。”
有人為難道:“可現而今,昭安侯,松陽布政都將矛頭指向帝姬,現在她身在宮內倒是安心,可萬一出事,皇上不拿她問責,可爵爺安能自保?而且臣等一直追隨,萬一......”
李既已不耐煩道:“好了都別說了!如果你們來我這兒就是吐苦水,那就恕我招待不周,我身子不適,沒空聽你們嘮叨。”
薛高蒲好心勸慰:“爵爺不要生氣,如今爵爺和小臣們的身家性命都綁在一起,哪還有空兒自亂陣腳。下官只是覺得,既然帝姬不打算繼續,那不如爵爺就此撤手自保為上。”
“自保?!我還能自保嗎?之前你們一個個大言不慚的發誓,說不將長河翁主逼死決不罷休,現在怎么都膽怯起來了!你們好歹也是三品朝臣,就這點膽子?要退你們退!本爵的害子之仇,就算拼死也絕不退縮!”
“爵爺這份膽量叫人佩服,只現在臣等手上沒有人證物據,若有一個也好,也不讓那些宵小猖狂。原本田災人禍是明擺著的,單憑一句妖星禍亂就能讓皇上舍去長河翁主,只現在有人作梗,小人建議爵爺得趕緊找些對自己有利的證據才行。”
“你說得容易,可現在證據都被別人掌握,狂徒都殺得差不多了。除非你去截天牢,否則絕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爵爺言之有理,只不過小人覺得,倒用不到劫獄那么嚴重。此事若有元仲相相助,或許有挽回的機會。”
“此話怎講?”
“元泰元大人是帝姬的舅父,又管理著皇族,宗室等事宜,如果他肯上表說公子崇重病,請皇上體恤血脈之情,并沉痛帝姬在此事受到得迫害,皇上念舊,看在兒女的份上必定不忍。只要公子崇和帝姬無事,日后還怕沒有報仇的機會?即便元御人不復往昔,可她始終是陪伴皇上多年的人,又生下皇子,沒有千日好也總有一日好吧,等皇上想起這些,在趁勢服好軟,自然就能夠平復他心中的厭惡。畢竟公子崇可是皇上器重的長子啊,若他死了,這其中的利害皇上會不知?”
李既已想到元泰,倒覺得是個人選,只他官職實在小。當初仗著有珣王在后撐腰,在他面前都趾高氣揚,一想到現在要去求這種人辦事,心立即就不舒服。
薛高蒲抓準時機道:“爵爺放心,讓下九卿官員謀事,自然不必勞煩爵爺出面,下官自會辦好。不過有了鋪墊還不夠,爵爺還得尋到證據。”
“這我知道,只證據要如何找?”
薛高蒲沉吟片刻道:“恩,就目前看來,他們口口聲聲說田災受損,是因為灌溉的水被人下藥,如果能找到那藥搶占先機,自然水到渠成。”
“你這還不是廢話,那種東西上哪兒去弄!”
“......依下官拙見,既然松陽布政說是帝姬府的人拿著藥去的,那多半的帝姬從宮里得到的秘方,宮內咱們鞭長莫及,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那個錢太醫。”
“他?他已被通緝,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爵爺放心,下官既然敢出言建議,就有把握。您想,帝姬為保事情萬無一失,連禮部都拉進來,區區太醫又豈會例外?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會下旨捉拿他。”
“這么說,你知道此人在何處?”
“不瞞爵爺,下官有個親戚,半年前與太醫院的孫太醫結了親家,下官等人小聚的時候,常常聊起這太醫院的瑣事,他發現這錢太醫時常心緒不寧,說話支支吾吾,甚至故意躲著很多同僚。那段時間一不注意,他就大半日不見人。可想而知他心里有鬼,若他真暗地里為帝姬做了什么事,那爵爺得先刑部找到他,若他真和這害人的藥有關,務必斬草除根。”
“你說的不錯,可礙于之前局勢混亂,誰都沒將他放在心上,如今人下落不明,只怕早已逃了。”
“這點,下官倒覺得非也,縱然他想過逃之夭夭,可當時帝姬的計策未成,他要敢跑帝姬就不會放過他。何況人身居高位,當初又在梁氏的麾下辦事,目標那么大,守城的人自然認得他,而城內外局勢都很緊張,他更不敢遠逃,必還在城內躲藏。”
“薛大人這么說,下官倒是想起一件怪事,下官的內弟,與錢太醫住在一個街區,曾發現他家的一個妾侍總時不時外出,就是事發后沒多久,原本我們以為是對方不守婦道,可她去而復返,還總帶著吃食,現在想來,定是她去錢太醫躲藏的地方送飯。”
李既已當即讓那言臣去查,一行人就在府里等,過了午時方有家仆回稟,確認看見那妾侍出了府宅的小門,鬼鬼祟祟潛進外城的一戶人家,在里面絮叨多時,而且神情緊張。那妾侍離去后,家仆還特意偷偷往屋內張望,見里面床榻上正睡著一個中老男子。
薛高蒲趕忙道:“爵爺,不管嫌犯是否無疑,您都務必派人監管起來,以往萬一。等明日元大人上奏,若皇上不為所動,就得先刑部一步將人除掉,不能讓旁人捷足先登,否則制毒的人抓到了,帝姬的大計就毀于一旦了。”
李既已已走上絕路,立即采納建議,召集府上所有護衛,暗中去監看那錢太醫,而后派管家跟著薛高蒲去了元泰的府邸。
原本珣王和元容接連被貶,元泰憂心忡忡,加上皇上撤換斬殺了不少元家人,讓他活得更是提心吊膽,面對來人的意思,想嘗試可又不敢,畢竟他官微職小,且競陶布局時,也根本沒想到過他這個舅舅,何苦現在再去招惹?
薛高蒲見此笑道:“大人,唇亡齒寒啊,如果帝姬再出事,您認為皇上還能對大人抱有情面嗎?又何況......您這一族還有七殿下這個支撐,這時候作為親人的您不出面保下帝姬,那將來七殿下登得大寶,您說,他會繼續讓您做國舅,還是秋后算賬?”
元泰冷汗浹背,他的心思一直以來只在珣王身上,都快忘了七殿下這人,擔驚受怕之余,心頭猛地升起一線生機;張昱就算從小與母疏離,可也是元容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珣王成了棄卒,可人只要活著,終還有重生的那日啊。
李府管家也勸道:“是啊,大人仔細想想,帝姬苦心經營,如今朝臣一半兒的人都是她的,可再言辭懇切,也終不敵大人一言。想您可是元娘娘的兄長,帝姬和親王的舅舅,若以后有了萬一,就算您置身事外,皇上看見您也會想起他們犯的錯漏,他會輕言放過大人?可若這次您能相助,莫說是爵爺,就是帝姬面前,您也是第一功臣,將來這天下誰說了算,可就在您一言之間啊。”
元泰半輩子也沒覺得自己這么重要過,心中有了異動,在薛高蒲和管家的接連威逼利誘下,終于敗下陣,只他還是預留了一點心眼,他沒有將珣王說得過慘,畢竟被貶之后,元泰早跟珣王斷了關系,至于什么情況他自己都不知道,只在奏章中說:公子偶有異樣,只盼親疏裁斷,算是試探張思戚的口風。
他這邊謹小慎微,可李既已那就不同了,就在元泰次遞交奏折后,負責監看錢太醫的人就稟報說,有看似刑部探子的人出現,李既已深感不妙,恐夜長夢多,立即叫人動手。
錢太醫被折磨得早時刻高度警覺,聽小妾說城里已張貼了告示,刑部和五方衙門的人都在通緝他,早嚇得足不出戶,只沒想到大白天就有人伺機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