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西鳳奪過身旁一個手下的火器,連擊十發,折斷了四支將旗的旗桿。旗面落到地上,旗手便附身去撿。有兩人因此受了箭傷,倒地不起。
陣前一片混亂。
擂鼓的小卒看清了形勢,轉過頭來問:“于軍師,九衛的人亂了陣腳,燕王府的兄弟們也不知下一步如何。”
于太極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下令。
群龍無首,不及螻蟻。小卒頭頂冒了汗,深吸了一口氣,擊鼓下令“沖鋒”。
陣前的人毫無反應。
小卒不知所措地看向于太極。
只聽于太極道:“再鼓。”
再擂軍鼓,陣前只有零星幾個人有了反應。
“再鼓!”
這是強弩之末的最后一絲銳氣。
楚逸手指之間的黑棋被他捻了許久,此時終于落下。
此局在生。
軍地奔襲三日,于黎明破曉前趕至長安。
“城門前為何沒有禁軍守衛?莫非是有人暗中埋伏?”
城門處無人值守,也無人掌燈,城內百姓尚未醒來,相比昔日繁華,今日長安的整座城都出奇的安靜。西鳳覺出異樣,便叫人去打聽,原來是秦匈數十萬大軍來犯的消息提前了半日傳來,長安城的禁軍都已撤出都城,護送北敬離開。
方涉可汗冷笑一聲:“你們中原人素來以‘仁義’自封,如今大難臨頭,一國之父的皇帝竟先卷起鋪蓋,丟下百姓自己逃了。百姓手無寸鐵,豈不是我俎上魚肉?”
言罷他一扯韁繩,準備叫人用火器重開城門。
西鳳心道這方涉果真是野蠻之人。只是此時他仍需借用匈奴之力,又奈何不了他們什么,只能放任他將自己的秦軍拉上前。
秦軍齊齊架起火器,正準備扳動鐵片時,城門忽然重重地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貴公子模樣的少年人和一個個子高他不少的僧人。兩人面對著數十萬戎甲在身的士兵,目光堅定,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僧人走上前一步,向著黑壓壓的人群行了個禮。
方涉端坐馬上,問:“你是何人?”
“貧僧乃云游四海一僧人,見過大可汗。”那僧人不緊不慢地答道。
方涉的語氣也緩和了些,少了幾分戾氣:“你叫什么名字?”
“貧僧法號尚溯。”
“人稱尚溯法師。”僧人身旁那少年道。
方涉聞言,向尚溯法師與那少年抱拳致禮。
“阿彌陀佛。”尚溯法師道,“貧僧有一愿望,請大可汗成全。”
方涉思襯了一下,道:“大師請講。”
“兩國相爭,爭城占地,各自為利,無分對錯。只是百姓寄生于田畝之間,上受天災,下承地害,人間一世,本便千辛萬苦。”尚溯法師道,“長安如今不過空空一城池,大可汗若求之,盡請占去。只是城中百姓無辜,請大可汗莫傷之。”
僧人言罷,便輕攏身前僧袍,跪在聯軍面前。他的膝蓋雖是彎下去了,但是脊背依然挺得板直。
仁者一跪,萬難莫辭。
方涉急忙下馬,快步走到尚溯法師身前,將他扶起。匈奴人見慣了方涉蠻橫跋扈的樣子,鮮少見他如此恭敬過。
匈奴大可汗道:“方涉謹遵大師教導。”
西鳳下馬,命令秦軍道:“所有人下馬!牽好韁繩進城!”
方涉也隨后轉身如此命令,又在結尾加上一句:“進入城中,不許搶掠財物!若有發現,軍法處置!”
他說完,又與尚溯法師互相行禮,這才歸隊牽起韁繩,帶領著軍隊走進長安城。
匈奴與秦軍各從尚溯法師的左右走過,少年緊緊站在他身邊,行軍隊列整齊嚴肅,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見雜亂的行走聲。
尚溯法師與那少年靜靜站在人流之中,半個時辰后,天光大亮,行軍盡數進入長安城。
少年靜聽著馬蹄聲與鐵器碰撞的聲音離自己逐漸遠去,望著被朝陽照亮的天空,又恍惚了許久。
“殿下,你我二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尚溯法師陪著少年等了良久,直到城門口的第一家酒館開張,方才開口提醒。
他是自愿留在長安城的,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打一個賭,賭方涉不會讓他死在黎明之前,然后踩踏著他的遺體進城——即便他真的賭輸了,他也不在乎。
宮中的侍者到東宮傳訊時,尚溯法師正在與北粲論道。當朝太子本該隨著皇宮眾人一道離開的,他卻固執決定留下,侍者無奈再次跪請,北粲便取來一根棍子,挑下他先前系在房梁上的麻繩。
如此一來,他便留在了尚溯法師身邊。
“你接下來要去哪里?”北粲問。
“云游四方,探求至道。”尚溯法師回答。
“我與你一起去。”
他話音落下,身后忽然一片人聲嘈雜。兩人回首,只見皇宮方向升起了滾滾黑煙、燃起了一團熊熊烈火。火光明亮,似太陽爭輝。
北敬被宮中人馬裹挾著前行,堪堪回首,也看見了升上天空的滾滾濃煙。
“想是秦與匈奴人看見宮中重要文書與大筆錢財皆已被運出,這才一怒之下燒了皇宮。”老侍者道。
北敬眼眶一紅,一時失語。
老侍者急忙勸道:“宮殿燒毀了可以再造,陛下勿要為此傷了龍體。”
北敬不知尚溯法師勸說方涉一事,搖了搖頭,哽咽道:“只可惜那一城百姓......是朕的過錯......”
他轉向長安城的方向,雙膝一曲,跪在了黃土之上。
隨行的眾人都嚇了一跳,也急忙跪下。
北敬摘下頭上冠冕,深深地叩了三個頭。
不叩宮闕,叩黃土,叩黎民。
正所謂:將軍落馬危旦夕,山河迷陣仁者心。僧人孤身擋萬軍,天子三叩黎民別。
到下回:燕王重傷魂魄出,布衣設宴毒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