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伊昀耳畔道。
自從被郭保友拉上馬之后他就沒有了意識，伊昀昏昏沉沉地睜開眼，驚奇地發現自己身體輕盈，眼前明亮，好似重生了一般。
他環顧四周，自己正漂浮在軍帳的半空中。只見帳內的床上放著燕王的軀體，他的肩膀和腹部都已經被白布條包裹好，幾個姑娘啜泣著清理著他身邊的血跡。
焦醫師和郭保友正在一旁交談，伊昀大概聽了兩句，他們二人在討論一方妙藥的事——好像叫什么......“還陽丹”？
“嘖嘖嘖，失策啊，我竟沒看出這小老頭還會煉丹。”伊昀在心里唏噓道。
“喂，我都叫了你三次了！你怎么還不看我！”
那稚嫩的聲音不滿地道。
伊昀急忙回頭，只見自己身旁坐著一個孩童模樣的小家伙，黑發白衣，水墨打扮。
他眼前一亮，笑道：“呦，這是哪里來的小破孩？生得倒挺可愛的。”
小家伙更生氣了，斥道：“說什么呢！我是你書靈爺爺，今年已經一千歲了！”
這是老人，得尊敬著。
伊昀聞言乖乖收回了笑。
“那，老人家，我現在是怎么個情況？”他問。
書靈指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燕王，道：“西鳳這開膛破肚一劍甚是要命，內臟受損，流血過多，燕王氣數將盡了。我怕屆時你魂魄受損，便把你提起來。好歹到這世界里來上一遭，也該看看故事的結局。”
伊昀聞言一愣：“你......你說燕王命不久矣？”
書靈點了點頭：“不然你那管家和人研究還陽丹做什么？此時你魂魄離體，下面那具肉身的呼吸漸弱，手腳也越發涼起來。”
伊昀靜默。
只聽帳中焦醫師道：“此丹藥逆天命而行，必然兇險。我不曾給人用過，只用諸飛禽走獸試過，它們或是醒來身有殘疾，或是智力受損。雖是活著，但只憑借一息茍存，最多不出百天，便又一命嗚呼。”
“總之是不能死在這里。”郭保友咬牙切齒道。
伊昀心中不由得一陣絞痛。
“你是空桑少主，本不是書中的燕王，書中人的去留都與你無關，你何必露出如此神情。”書靈道，“如今燕王死了也好，你也能回到空桑。”
伊昀搖了搖頭：“你不懂啊。即便知道這是劇本編排，但倘若親身經歷著，也能生出感情來。五年啊，我做燕王做了五年了。”
書靈道：“只是故事如今的走向，倒是讓我意外得很。我感慨燕王的智勇，原劇本中燕王死得實在可惜，我以為你會設法篡權，沒想到你反而甘心做了個陪襯。”
伊昀笑了笑：“他既是天生帝王，我何不成人之美呢？”
書靈默然。
伊昀望了望郭保友和焦醫師的背影，對他道：“你既有辦法把我的魂魄提出來，那一定有法子把我的魂魄按回去。”
書靈遲疑了一下，問：“你要做什么？”
“只要我還有一點意識，便能做出些動靜來，讓他們給我用下還陽丹。”
書靈怒斥：“我斷然不會做出這等傷人之事。”
伊昀也蹙起眉頭，厲聲道：“你私自把我拉進書中的時候倘若有此等覺悟，你我二人又如何會在此對峙？”
書靈自覺理虧，賭氣不說話了。
“本少主要看著北敬掃清賊寇，要親自奪回塞北領土，要親自為數十萬兄弟們立碑祭奠。”伊昀道，“你若是不答應，待我回到空桑，我便把你告上九重天。屆時便叫你看看，我空桑少主是何等重要的人物！”
書靈被他訓斥得眼眶發紅，兩只大眼睛水靈靈的，不知是保養得好還是含著淚水的緣故。
小家伙沒再說什么，運了一口氣，將伊昀吹回到燕王身體內。伊昀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黑，隨即渾身上下都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他一時間有些后悔。
“我倒不如回空桑去，倒也省了冒這一番險。”他心道。
伊昀掙扎著睜開小半只眼睛，長了長嘴，喉嚨干澀得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彼時嫣兒正在用熱水為他擦臉，見伊昀有了意識，哭喪的一張臉上頓時綻開一絲笑意。
她回過頭對郭保友和焦醫師道：“殿下有意識了！”
郭保友聞言沖到伊昀身邊，緊緊地攥住了他那只冰涼的手。伊昀覺得攥住自己的這只手溫暖極了，自己的性命好像也被攥住，掉不到閻王爺那里。
嫣兒在伊昀耳邊輕喚著一聲聲“殿下”，郭保友什么都沒說，只是堅定地望著他。
“救......救......”
伊昀試著動了動嘴唇，艱難地發出兩個音來。
“你不會死，我們會救你的。”郭保友道。
“胡說。”伊昀心道，“還陽這詞都搬上來了，還跟我說沒事。”
他努了努嘴，發出一聲弱弱的“丹”的音。
郭保友怔了一下，似是不忍。他與焦醫師方才談論利弊，一直猶豫不決。
伊昀又奮力睜了睜眼睛，只是眼皮使不上力氣，睜開的半只眼睛反倒閉上了。
他的意識開始減淡。
書靈在空中看不下去了，奮力一吸，又將伊昀的魂魄吸了上來。伊昀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只見郭保友一咬牙，毅然決然地拿來還陽丹，塞進伊昀嘴里。
“還陽丹重新激活軀體功能時，主人要受莫大的痛苦。我把你提上來，你正好免了這遭罪。”書靈在伊昀身邊坐下，嘆息道。
“這么說來，你知道還陽丹這么個東西？”伊昀問。
書靈點了點頭：“渾身似被烈火烘烤，血液沸騰，心臟狂跳欲裂。”
伊昀不禁打了個寒顫。
只見燕王的臉很快被燒得通紅，身體被心臟帶動而微微顫動。書靈等了片刻，待他的臉色逐漸變得正常，便將伊昀吹回那副身體里。
伊昀猛地驚醒，從床上翻起身來，嘔出一口黏膩的黑血。
郭保友關切地問道：“殿下感覺如何？”
伊昀目光呆滯地看著地下，還沒緩過神。焦醫師走過來，探了探伊昀的脈搏，欣喜地笑道：“竟然痊愈了。看來我這次的配方試對了。”
“那——”
郭保友正要發問，焦醫師便打斷了他：“不過你們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他如今是痊愈了，但是消耗太多，挺不過百天，這是必然的。”
“誰都有個命數，誰都逃不過，誰都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