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阿宅找到了我，老朋友相見聊了很多。
但我很輕易地察覺到，阿宅這次來找我明顯是另有話想說，但他似乎又有所顧慮，又像是一時沒想好該怎么表達。
于是我笑著說道：“你小子，總不至于大老遠回來一趟就是為了來跟我扯這些閑碎話吧。”
阿宅道：“嘿，我確實有些事情想跟你分享，主要是我思來想去總覺著找不到合適的人說這些話，最后還是到你這來了。”
我：“哈哈，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說的內容是哪方面的，但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是能與你交流這些內容的人呢？我可不記得給你留下過這樣的印象啊。”
阿宅沉默了一會，并沒有理會我的疑問，反倒是自說自話地開始講起了故事。
阿宅：“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回到了學生時代。但那個校園仿佛是我小學和初中校園環境的結合體，而我班里的成員是由我小學、初中、高中三個階段的同學們組成的，哦對了還有幾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我在夢里仍然保持著現在這個階段的閱歷和心性，所以我對那些‘孩子’們的幼稚和教師領導們的無能感到非常的頭疼和無奈。我總覺得我在這個環境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甚至按我現在的看法我是完全有能力在體力、閱歷和情商上碾壓他們的，但很奇怪的是我卻并沒有產生反抗的情緒，仍然安分守己地過著學生生活。”
我聽著覺得有些云里霧里，阿宅難道就是想跟我聊一個夢嗎？我原以為他肯定是又看了什么大家典籍而有所感悟才來找我“論道”的，畢竟阿宅之前就干過幾次這樣的事情，像個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樣興高采烈地來找我，然后款款而談自己的看法感悟。但這一次阿宅卻是一反往常的亢奮，顯得十分平靜，反讓人覺得有種沉淀許久歷經滄桑的感覺。這讓我收起了想直接把阿明的聯系方式給他讓他們兩個奇葩自己玩去的念頭，頓時來了些興致。
我點了一盤老山檀，靜靜地聽他繼續往下說。
阿宅：“我在夢里也上課，看到了我當年的一位英語老師，那位女教師有些胖，口音有很重的方言腔，顯然是不適合作外語老師的。那時候我們班的同學也都不認可她的教學水平，還常常戲弄她輕視她，但她的脾氣很好，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相信我們這些孩子會心懷惡意地對付她，還是真的傻得沒有察覺到我們對她的不滿，居然從來不把我們的調笑當回事，也沒對我們發過火。甚至在夢里時的她也是一樣，她教我們‘狗’這個詞的發音，有的同學就故意搗亂學狗叫，她也絲毫不生氣，還努力地笑著改正我們的發音。直到幾乎全班同學都開始學狗叫，把好好的課堂變成了一個‘狗窩’她才終于放下臉來說道‘大家不要這樣！我不知道大家對我是有什么意見，但是老師馬上就要走了，我希望最后還能跟大家留下一些好的印象。’我直到那時才對這個英語老師有了些改觀，想著，哦！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我們在調笑她啊！要走了是什么意思呢？難道是要被調走了嗎？還是說是被我們氣得懷疑人生打算辭職不干了？”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們班的學生還真的是挺惡劣的呢。”
阿宅：“你這話說的，咱倆直到高中都是一起在龍城讀的書，你們三班當時也沒好到哪去啊！”
我：“你這話倒也不錯，當時的教育環境.....真是一言難盡啊。那么后來呢，這位英語老師給你留下了什么感觸嗎？”
阿宅：“沒什么感觸，我雖然沒有參與學狗叫，但老實說我對那位英語老師的觀感也實在不怎么樣，所以當課堂變成狗窩的時候我也笑得很歡。”
我：“......”
阿宅：“你別這樣看我，我說的是實話。后來第二堂課來了一位語文老師，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教的居然是自然科學的課，講了一些生物又講物理，都很淺顯，我聽得很無聊。也許是那位學狗叫的同學也覺得無聊了，遂又開始學起了狗叫。”
我：“這都一班什么妖魔鬼怪，然后呢，又氣走一個？總不至于這位語文老師也是好脾氣吧。”
阿宅：“那倒不是，他直接把那個倒霉的家伙叫了起來，質問他為什么學狗叫，但那個搗亂的家伙就是一個勁的狡辯，說自己沒有學狗叫。”
我：“哈，都當場抓住了還嘴硬，鬼才信他！”
阿宅：“誰說不是呢？可接下來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語文老師為了當場打他的臉，打算叫一個邊上的學生來指證他剛剛學狗叫。誰想到那個學生雖然看著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居然捂著嘴忍者笑撒起謊來，硬說那個搗亂的沒有學狗叫。好家伙，這下可把那位語文老師氣得不輕，他不信邪又叫起了我的同桌來問，結果這一班的學生竟然像串通好了似的，都說那搗亂的沒有學狗叫。語文老師可氣壞了，接著就把目光投向我打算叫我起來說話。”
我：“哈哈哈！那你不會也打算跟著他們整一整這個老師吧？”
阿宅：“是啊！我在那個世界可真是太無聊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怎么能不找點樂子呢！我腹稿都打好了就等著他叫我起來。我打算一站起來就理直氣壯地告訴他‘老師！他確實沒有學狗叫，狗叫的定義是狗發出的聲音，人發出的聲音怎么能稱為狗叫呢？無論怎么說那都該是人叫才是，我們應當有科學精神啊！而他這個人發出的聲音只不過是有些像狗的叫聲罷了，到底是不是在學狗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說不定他是想學貓叫結果學錯了呢？而且，就算是他學某種聲音學錯了您也不該怪他才是啊，畢竟咱們都是學生，本就是來學習的，學錯了很正常啊，您指點我們改正不就是了嘛，何必生氣呢。’”
我：“哈哈哈哈，你這詭辯的能力倒是大漲啊！如果馬哲沒學透怕是很難指出你這段話的毛病。那結果呢，你那些同學們聽到你這樣的高論怕是都要歡呼雀躍了吧，那語文老師怕不是得被氣得吐血？”
阿宅：“唉，我原本也是期待著能大秀一波的，結果還沒等他叫起我來，我已經自己把自己笑醒了。”
我：“啊！就這？也太掃興了......”
阿宅深深地吸了一口檀香，然后搖了搖頭。
阿宅：“夢的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醒來以后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我：“什么事情？”
阿宅：“你說夢里的是我嗎？”
我：“你這話說的，難道想要效仿當年莊周夢蝶？”
阿宅：“我哪敢呢，只是最近重學道德經，看了南老先生對于《老子》的講解，才明白道可道講的乃是有無生滅的關系，于是聯想到做夢時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現在這個世界的‘滅’，而夢醒則是再一次的‘生’？”
我：“也許，這么理解可能也不算錯，畢竟做夢的時候往往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也分不清夢里是真還是幻。”
阿宅點了點頭：“所以，從主觀角度來講，夢里的我認為那個世界是真實的，因為構成那個夢的一切因素都來源于真實，夢里也遵循真實世界的運行法則。我也發自真心地與夢中的一切交互，甚至直到醒來后，那份與同學共樂的情緒也久久不散。這至少證明夢中的我與真實的我同‘心’，我在夢中的行動也符合我這個個體的一切特征，因此無論夢境是否真實，起碼夢中的‘我’應該是我沒錯。”
我：“我好像有些摸到了你想說的意思......”
阿宅：“如果都是我，那么我們所認為的真實世界可不可以是夢中世界的‘夢境’呢？”
我：“阿宅，你這是理解了當年莊子的感受。”
阿宅：“可以這么說吧，但是我所想所感尚不止如此。從我所涉獵的各種道家典籍之中看，條條大道皆指向遣欲澄心，清凈經教人要追求無心、無形、無物、無空；老子在道德經中也強調要虛心、實腹、弱志、強骨，雖然后世很多修道者都忽視了第一步的虛心而追求練氣凝丹以實腹，但真正有實修的大修士都明白，‘煉心’才是最基礎最根本的修行。但是紅塵紛亂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摒棄七情六欲，排除一切妄想而參透有無生化之道？就我自己看來要想做到那一步除非是把自己變成一個傀儡，拋去思考的能力才能做到吧，但若是那般修行只怕連人都不是了，又還有什么意義，根本是本末倒置。因此虛心一事在我看來，原本是幾乎不可能在這個世界實現的。”
我從阿宅的字里行間隱約聽出了一些隱秘，遂頓時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阿宅，你說原本是幾乎不可能的是什么意思，原本不可能，難道你現在找到了讓其化為可能的方法？！”
阿宅的目光變得深沉：“如果夢與實皆為我，入夢實銷，夢醒幻滅，夢境與現實其實很符合有無生化之道。互為陰陽，此消彼長。”
我：“阿宅你到底想說什么？”
阿宅：“你說......夢里的我因為我醒來而消失了，那他是不是自然就無心、無形、無物了？因為他的一切都隨著我的蘇醒而消滅了。”
我：“阿宅！你是想說，夢境醒來的瞬間，夢中的你得道了？！”
阿宅：“哈哈，沒那么夸張！實我夢我皆為我，如果夢中得道，現實里我應該也不會還是個凡人。更何況虛心之后尚且還要有實腹、弱志、強骨的步驟呢，我那時連自我意識都沒有又如何去做這些。但夢醒瞬間的我非常接近真道卻是有可能的。于是我就在想，夢中是過去，夢醒即現在，過去的我可能近道，未來的我也可能得道，那現在的我是不是也能得呢？畢竟得與不得也該與道的有無同理才是，應該能夠相互轉換。”
我倒吸一口涼氣：“阿宅，你說的這可是佛家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佛境界？你可真敢說啊！”
阿宅笑了笑道：“哈哈哈，妄言，是我的妄言！你就當一陣風吹過就罷了吧！”
聽到此處我心中已經是驚濤駭浪，吃驚于阿宅這小子到底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如果他的這些想法拿去寫小說，估計一般對佛道了解不深的傻娃們都會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突然又想到一種可能便忍不住與阿宅討論起來：
“阿宅，照你剛剛的邏輯，那如果這個世界的你因為某些原因蘇醒了，我是說就像夢里的你一樣，這個世界的我們有沒有可能也是一場夢，也可以通過蘇醒的方式而近道？”
阿宅徹底笑開了，因為他知道這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阿宅：“未嘗不可能，色即是空。只是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穩固了，我還沒有找到醒來的方法，也許有一天‘外面’的某個存在會喚醒我們，也許我們會在一些合適時候自己醒來。但似乎不是現在。”
我沉默了，我覺得現在跟阿宅討論的問題還不夠深入，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也遠不止于此，但阿宅給我帶來的信息已經對我現有的世界觀形成了很大沖擊，我的思維受到了限制使我無法再想象下去，無法再思考下去，于是我一直沉默著。
……
我：“你覺得，你真的能得道嗎？”
阿宅：“不能。”
我：“如果不能為什么還一直求道？”
阿宅：“其實我無所謂能不能得道，道之于我最好能是一個永遠無法達到的美好目標，那才最有味道。因為所有有可能得到的都不值得珍惜。”
我：“你這話多少有些凡爾賽了。”
啊宅：“哈哈”
我：“得道真的這么難嗎？”
阿宅：“我不知道，也許只是我們都沒有找到對的路徑。或者我們對得道的認知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
阿宅：“哈哈，你的香快燒完了。我也該走了。”
我還有些意猶未盡，但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只好看著阿宅自顧自地走遠了。直到他快要離開我的視線，我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
“喂！下次來是什么時候！”
阿宅回過頭，恢復了他一貫的神態道：
“師父說時間是真實的幻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