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河陽郡學。

　　后院深處一片翠綠竹林，竹林之間一座雅致小屋。

　　文士沿林間小路行走，來到小屋前駐足。

　　“老師，馬春死了。”文士行禮。

　　小屋沒有動靜。

　　文士繼續道：“為人腰斬，詳情不明。安平縣令連夜傳訊，申時方至。”

　　小屋里的人依然沉默。

　　“能殺馬春的人，絕非泛泛之輩。殺人的動機，更是值得深思?！蔽氖勘砬槟??！爱吘巩斈辍?p>　　“文興，你懈怠了?！蔽輧热送蝗怀雎?。“有客人來，竟然都未察覺?！?p>　　文士一怔。

　　咣當一聲響，小屋門戶大開。一股狂風呼嘯而出，撲向竹林某處。

　　一道身影林間飄起，掌風幻化成大手印，凌空拍了上去。

　　真氣具象，功法化形。林中隱藏之人，豁然是一位七品宗師。

　　轟……

　　竹葉飛舞，氣浪翻騰。

　　掌法剛猛強橫，足可斷金碎石?？稍谀枪煽耧L面前，卻顯得不堪一擊。潛入者倒飛而出，如落葉跌到地面。

　　“竟能接得下。”

　　屋內主人顯然并不滿意，冷哼了一聲，狂風呼嘯轉向，緊追不放。

　　潛入者未再出手，直接躬身施禮。“宋五，拜見祭酒大人?！?p>　　轟隆一聲巨響，翠竹斷裂，飛沙走石。

　　待氣流平息，竹林被犁出一條丈寬通道。地面之上，多出老大一條深溝。

　　潛入者露出真容，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黑瘦漢子。穿著捕頭官衣，頭發胡亂束著，邋邋遢遢的模樣。

　　看著這人，文士面色陰郁?！翱偛额^不是首次來，怎能走錯路，闖入郡學禁地！”

　　“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眮砣撕俸僖恍?，道：“恰巧看到有人，想問問路，就跟了上來。”

　　“君子當直言，正人語不諱。”小屋主人低沉出聲?！吧頌楹雨柫乳T總捕，這樣遮掩只會讓府衙蒙羞?！?p>　　“祭酒大人教訓的是，老五謹記?！焙谑轁h子不在嬉皮笑臉，規規矩矩一拱手。

　　“馬春為三品劍手，長于暗器，可動星力。河陽郡內能殺他者不會殺，想殺他者殺不得，九成九是外來。辦這種案子，官府更有經驗……”

　　文士一臉詫異，對黑瘦漢子掌握這些情報很吃驚。但小屋主人只說了一句話，便讓對方閉上了嘴。

　　“馬春為郡學執事?！?p>　　大周學宮，自成體系。相關涉及事宜，除非得到允許，否則官府不得插手介入。

　　這不是什么潛規則，而是明令的朝廷法規。無論在民間還是官府，郡學都有另外一府的稱呼。

　　“好吧，既然祭酒大人堅持?！焙谑轁h子似有些無奈，最后拱了拱手：“改日再來拜會，就此別過。”

　　“不送?！?p>　　待黑瘦漢子遠去，文士道：“老師，他是來試探的。宋五來之前已派人前往安平，學生讓文新跟著去了。”

　　“嗯，你做的很好?！毙∥葜魅说?。“宋五然行事不羈，但并非沒有分寸。若無上面授意，他想來也不會來?？磥眈R春這件事，讓那一位有了想法?！?p>　　“如此說來，更不好直接派人了……”文士皺了皺眉。“若是被抓到破綻，弄巧成拙。但如果置之不理，更是不妥……”

　　“不必親手做。”小屋主人給出提示?！昂谏綘I?！?p>　　河陽郡軍有三支精銳，黑山營為其中之一。裝備有神機弩，可殺宗師。戰力彪悍的正規軍，遠不是江湖高手能比。

　　更為重要的是，黑山營主將曹光是馬春內弟，有充分的出手理由，可輕易撇清郡學關系。

　　“曹光是個合適人選，學生有把握說動他出手。只是……”文士遲疑道：“當年之事干系重大，連文新都不知道內情，卻要讓曹家介入進來么？”

　　“愚鈍?！毙∥葜魅瞬粣偅骸芭f年的江湖恩怨，喪心病狂的江洋大盜。曹家只需要理由，不需要真相?！?p>　　文士恍然?！敖璨芗抑?，挖出幕后之人?！?p>　　“曹家不需要真相，我們同樣不需要。學宮清譽，大過所有?！毙∥葜魅祟H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記住，讓人不敢去探尋真相，比探究幕后更有意義。通過殺人者的死，讓這件事結束吧。如果一條命不夠，那便多一些人。學宮教化天下，愚民也當以命相報。”

　　“多謝老師教誨，學生明白了……”

　　……

　　黑瘦漢子離開郡學，走過幾條街道，翻墻進入一座官宅。

　　“大人，我回來了?！焙谑轁h子走到一間房前，停在門前行禮?！罢缒?，馬春身上有那位的把柄。發現我竟然直接動手，往日可沒這么沉不住氣。”

　　“我猜到馬春此行或許不順，卻沒想會死在安平?！狈績葌鱽硪粋€聲音，頗有些感慨?！澳莻€殺人者，他們不會留的。”

　　“他們不留，我們留?！焙谑轁h子嘿嘿一笑?！皩W宮一貫虛偽，經我今日這樣一鬧，更不會直接調派人手，多半會打黑山營的主意。但咱們也算料敵先機，提前做了準備。”

　　“黑山營為百戰精銳，神機箭陣可敵宗師。如果硬碰硬，準備再多也無勝算?！狈績戎腥说馈！澳懿荒苷业綒⑷苏?，才是這盤棋的關鍵?！?p>　　“這個不是問題。”黑瘦漢子信心十足?！澳瞵庪m然執拗，但查案是把好手。尚未出發便查到呂長山，找到殺人者只在朝夕?！?p>　　“能查就查，查不到也無妨?？W樹大根深，不是一兩件案子就能動。”房間中人道：

　　“爭大勢，斗真法。沒有實力，什么籌謀都是枉然。接下來我要閉死關，非攸關事宜不必來報。”

　　黑瘦漢子怔了下，驚喜道：“大人，您要突破了？”

　　“昨夜有所悟，已然突破在即。”房中之人嗯了一聲，道：“我與劉牧江都是八品巔峰，誰先達九品大宗師，誰便占得先機。學宮固然惹不起，但在河陽必須朝廷做主?！?p>　　“是，屬下明白……”

　　黑瘦漢子躬身退下。

　　府衙隸屬朝廷，郡學隸屬大周學宮。表面看沒有多少利益沖突，實則背后從未少過博弈。

　　學宮名義上不理朝政，卻一直利用文廟郡學介入朝局。無論在民間還是官方，都有第二官府的說法。

　　圍繞馬春之死，兩府明爭暗斗。一方想抹殺，一方要活口。不過兇手是什么人，都沒考慮太多。

　　因為不重要。

　　兇手只是一枚棋子，區別只在于怎樣利用。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