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其四 他自引火燒身
卡爾和艾莉跟隨商隊離開通原城治下,進入鐵州界內。
慢悠悠走了半個月,身邊關于三王儲關系不和、朝廷陰謀之類的傳言開始逐漸變多,卡爾只是聽聽,沒有多管。
又過了幾天,商隊在鐵州長明縣的客棧里休整。
果不其然,卡爾一走進大堂,就聽到有人在議論。
“聽說了嗎,我們黑庭的王子殿下在通原城遇害了,不少人都在傳,說兇手是白庭的人。”一個車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對著另一個獵戶打扮的中年人說。
另一邊,兩個漁夫也在討論同樣的話題:“哎呀,早就聽聞白王子嫉妒卡爾殿下才華,這下怕是真反目成仇了啊。”
“欸,別亂說,我家娃從縣學回來,告訴我說,王庭和王子還是不一樣的,白庭做的事情,未必就是白王子授意的。”另一個漁夫聞言只是一個勁搖頭。
“就是啊,如果白王子殿下是壞人,又為什么要給我們開設縣學,讓我們窮苦人的娃娃能有書讀呢?”說話的是一個農夫。
聽到有人為白庭開脫,邊上一個行商打扮的人立刻反駁道:“那叫收買人心懂不懂,你家娃學了縣學里的東西,自然就會開始向著白庭說話,這樣用不著幾代人,這天下就是白庭一家說了算了。”
“你積點口德吧,你難道忘了縣學的劉講郎幫周坡村智斗周扒皮的事情了?周扒皮前天才斬首示眾,這一年,全縣最窮困的周坡村也在縣學的幫助下實打實過上好日子了,難道這樣的白庭不好嗎?”一邊又跳出來一個年輕的鏢師,針鋒相對。
鏢師的同伴也附和道:“就是啊,不管黑庭白庭,能幫老百姓辦好事,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的,就是好朝廷。”
漁夫聽急了,又開始重復之前的話:“都說了,白王庭和白王子是不一樣的!縣學是艾洛殿下親自選拔人才、親自出資幫我們修的,聽說在南方白庭的地盤上,白庭還在想方設法阻止窮苦人家的娃娃上縣學呢——就像周扒皮那樣…”
“白庭和白王子對著干?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又一個商人憤怒的站起來。
大堂里的人們很快吵成一團,卡爾和艾莉只是聽著,不動聲色走向后院。
“那位大先生請留步啊!您這模樣,一看就見多識廣,您來給評評理吧!”爭吵的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對著卡爾喊道。
卡爾腳步一頓,大堂突然就肅靜了。
接著,卡爾回問:“是在,叫我嗎?”
“是啊,大先生,我們一眼就看出來您是個有學問的人,而且一定比縣學的劉講郎還要博學。”
劉講郎,全名劉致遠,這個人還是卡爾借調給艾洛的舊部下,也是鐵州眾影的基層眼線,卡爾可太熟悉他是什么水平了,他的文采確實是不如自己的,但這怎么好直接厚著臉承認呢?
“啊,大可不必吹捧,西行也好,縣學也罷,都是一國民生之大事,朝廷不禁止我們討論,那我也自然樂意效勞。”卡爾尷尬笑笑,也不多話,直接揮手制止眾人繼續吹捧。
人們眼前一亮,立刻開始七嘴八舌地向卡爾表達自己的觀點。
什么三王儲已經反目啊、通原城主為了活命被白庭逼反啊、縣學是收買人心的工具啊…
大堂里一共也就幾十個人,觀點卻復雜的像有一千個人。
尤其是一旁的艾莉,聽到關于自己的凈是些:“公主殿下是不是公費私奔”這種,和主題完全不搭邊的問題之后,就開始滿頭黑線地扯卡爾衣袖,恨不得現在就扛起卡爾逃離現場。
直到張鏢頭開口喊:“大家安靜!你們這些人,東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三位殿下親至也沒辦法評出個所以然啊。能不能有秩序一點。”
大家才靜下來。
“好了,我也已經了解諸位的訴求,如果諸位不嫌棄,便聽我說說我的看法吧。”卡爾還是那副謙虛的樣子,找了個桌子坐下來,艾莉跟上,貼著卡爾坐下,人們圍上來,都靜靜等著。
幾乎是坐下的同時,客棧的伙計已經給端上茶水,卡爾倒上,淺淺嘗過,終于開口:“以我的看法,諸位所討論的,總結下來無非兩件事:王儲西行遇險,天下流言四起,是不是天下大亂的前兆呢?朝廷設立縣學來解釋律法、倡導有教無類,是不是陰謀收買人心?乍一看這兩者似乎沒什么關系,但其實是一件事。聯系不起來也沒有關系,要看透其中的門道,我們先從了解我朝的制度說起。”
卡爾又淺嘗了茶水,繼續說:“我朝的基本制度,叫做雙王制,這個相信諸位都是聽過的,但也只是聽過名字,不知道其所以然。”
“是啊,我們只知道,北方是黑庭的,南方是白庭的,兩個王庭共管天下,都城共同設在雙生城。”人群中有人附和。
卡爾先是點頭肯定,然后目光移向那個孩子在縣學的漁夫,進一步肯定:“嗯,不錯。所以這位漁夫兄弟之前的主張也是沒錯的。諸位有沒有發現,黑白王庭控制了天下南北,那么雙王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兩個王庭加起來就是我朝的全部,那么,為什么不叫作‘雙庭制’呢?”
是啊為什么呢?
“因為真正的雙王制,是雙王共管天下,不分南北,黑庭和白庭不過是雙王用來管理具體地方的工具,在州府、鎮守府之上,又在王權之下。他們由一群管理王庭宗廟的長老組成王庭的核心,由各地分祠和縣、鄉的豪紳組成深入地方的權力脈絡,從而幫助雙王管理天下。”卡爾又抿一口茶,“這些知識,在白王子殿下推行縣學以前,是很少有人會對像在場諸位這般的布衣或窮苦人講解的,不止如此,就連一些中下層的士人和貴族,其實也都不知道,他們可能終其一生效命于黑庭或白庭,而非朝廷。”
“是啊,我家娃從縣學回家,就是這么和我說的!”那漁夫感覺到了卡爾對他的贊許,得意洋洋的挺起了胸膛,“我就說,王庭和王子是不一樣的嘛。”
其它人聽了,也都紛紛點頭稱是。
卡爾等漁夫得意完,才繼續說:“正如這位漁夫兄弟所言,我們不難看出雙王、王儲,和王庭之間,其實并不是完全利益一致的,甚至在朝廷推行變法,雙王將要合為一王的當下,兩者在許多利益上是矛盾的,沖突的,敵對的。而雙王、三位王儲之間,才是利益一致需要團結的。”
“原來是這樣,哎呀,大先生,您果然是大先生,講的話這么有道理,但是連我們這些沒文化的窮苦人都能聽懂。”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
還有人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舉手搶答,慷慨陳詞:“就是啊,大家聽我說,大先生說的太對了,我早就想說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表達,今天大先生點醒了我,大家聽我說說我一直以來想說的。”
那人擠過人群,站上距離卡爾不遠的另一張桌子。
“鄉鄰們,我懂了。我知道了。這天下是雙王的天下,不是王庭的!我們的好日子都是雙王和三位殿下努力推行變法的功勞。而一直以來周扒皮那樣的豪強,他們作威作福濫用私刑,扭曲乃至偽造律法蒙騙無知的我們,還要幫助王庭破壞變法。為了私利就散布流言,欺我們太甚。要是如流言所說,三位殿下真的決裂了,天下變成王庭的天下,難道我們應該高興嗎?”
“不應該!”臺下,那人的朋友竭力附和。
“好不容易有不再被欺負的機會,我們當然要支持變法!”臺下一個中年鏢師也舉起拳頭,喊起來。
“反對謠言,支持變法!”更多的人喊起來,聲浪一陣陣的,而那些原本到處談論王儲決裂、朝廷陰謀的人,都默默退出人群,灰溜溜離開了。
卡爾只是坐著,聽著這些百姓激昂的吶喊,靜靜喝茶。
他知道站上桌子的那個人和他的同伴其實是鐵州眾影的暗樁,這場激昂的即興演講,其實是早在通原城出發前就規劃好的任務,這個影子也許認識卡爾,也許不認識,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好的把握了時機,出色的完成了即興演講。
有眾影的參與和引導,同樣的事情將隨著謠言的散播、討論的加劇,逐漸在全天下發生,這會是他們三個王儲和兩個王庭之間進行的一場沒有流血也看不見對手的戰爭。
感受著聲浪中引動的地脈潮汐,卡爾臉上掛起了輕松寫意的微笑。
「呵。就讓煽風點火者,引火燒身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