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九月最后一天，各位同事都知道，每到這一天，譚小蓉下午肯定不在病房，也不在診室，科室主任也很理解，這天下午，絕對不會有一個電話是從消化內(nèi)科打出去的。紀念園，曾經(jīng)很害怕來到這里，因為感覺這就是給傷口撒鹽，不過出國五年，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忘不了，既然如此，就來看看，畢竟，好久不說話，也是會想他，對吧。

　　站在他的墓碑前，輕輕擦一擦，擺上一束菊花。小照片中的他，一身橄欖綠，肩章上的兩杠一星，依然是那么耀眼，一切都還是那么熟悉，原來已經(jīng)八年多了。

　　“大哥，我又來了，又是一年。也不知道，你在天上感覺如何，有時也希望，你能在夢里看看我，也不知道你怎么總是不來。這些年我大部分時間和爸媽生活在一起，我出國的時候，晗晗也是盡力多陪陪老人，爸媽對我倆都挺好，就像閨女一樣，放心，以后無論我倆是結(jié)婚還是單身，我們都會好好陪爸媽。”

　　“說實話，我曾經(jīng)以為，我會一直留在S國，直到有一天，我在喝咖啡，看著咖啡館對面的消防局，足足愣了半小時，我才意識到，我還是忘不掉，哪怕有些事兒，想起來還是會難受。謝謝你，那些年，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小寶寶，不過這些年，真的很后悔，當(dāng)時在一起的日子，沒有想著要個孩子。爸媽的同齡人，現(xiàn)在都是兒孫滿堂了，爸媽送來沒怪過我，不過我真的很難原諒自己。”

　　“對了，你知道么，你的老單位，這些年，一直是典范，只是這份榮譽，代價真的好大。在這兒陪你的，有好多，是一五年海港物流園救援倒下的，想想真的，挺難受。一六年，我老妹，救援現(xiàn)場突發(fā)大出血，差點出不了搶救室，上個月，那棟樓，也是差點好多你的老同事回不來。我想你在那邊知道這些，也是挺糾結(jié)的吧。”

　　“說實話，這些年，看不得消防員殉職的新聞，也看不得一些人對這個行業(yè)的抹黑。這些年，你的老單位不容易，轉(zhuǎn)改了，換了火焰藍，你覺得他們的新制服，好看么？”

　　“不好意思哈，好久不見，有些像個話癆，我挺好的，就是還是會有些想你。”

　　緩緩起身，拍拍自己的臉，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黃色針織，外搭一件白色風(fēng)衣，就是旅行包放在了車的后備箱。那些年李磊總說她穿著針織和風(fēng)衣挺漂亮……

　　往回走，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老趙。妻子離世之后，老趙每年都會來兩三次，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她生日，還有一次，就是這天，紀念日。很長一段時間，老趙都以為自己很堅強，終于有一天，他看了妻子的事跡報告會，妻子生前的同事說，妻子即將抬上救護車時，已經(jīng)沒有多少意識，雙手卻還緊緊握著卷宗，他直接淚崩，暈厥到同事叫了120，他承認，妻子追悼會那天，他都沒有哭成這樣。

　　“妹妹，我又來了，今天是紀念日。說實話，那些年，也就只關(guān)注自己的工作，新聞里播報以后每年九月三十日定位紀念日，我當(dāng)時也沒太在意，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這一天來看你。你放心，兒子女兒都挺好，就像你說的，兒子像我，有的時候挺倔的，說什么也不學(xué)醫(yī)，就想考政法大學(xué)，就像想你一樣，說實話，我這小老頭嘴上有些失落，其實還是挺為他驕傲的。倒是閨女，每次抱著她路過咱們的書房，她總指著我的書，你說她要是學(xué)了醫(yī)，你會不會心疼啊？”

　　“我答應(yīng)過你，會照顧好咱爸媽，他們培養(yǎng)出了你，也把你交給了我，我沒有照顧好你，一定不能再讓二老受委屈，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和我爸媽關(guān)系，現(xiàn)在咱女兒其實挺喜歡和爺爺奶奶視頻聊天的。閨女像你，越來越漂亮了，我想，她也會像媽媽一樣，善良，勇敢。放心，我不哭，就是，還是想你。”

　　調(diào)整一下情緒，起身往回走，卻也看到了譚小蓉。

　　“你也在啊。”

　　“嗯，在。”

　　一個小時后，市區(qū)，某咖啡館，這次是譚小蓉請他。

　　“你今天，也是請假么？”

　　“是啊，請假。”

　　“不好意思啊，之前，其實我一直在你身后。”

　　“小譚，這怎么能怪你，這種時候，你肯定也會想到……許多是吧。”

　　“彼此彼此，這些年，你，挺辛苦的。”

　　“她不在了，才知道，那些年她為了支持我，在家中為我承擔(dān)了太多，為了工作，她頂了太多太多的壓力，而我那時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確實挺不稱職的，挺不稱職的。”

　　“人嘛，總有不成熟的時候，只是有人意識到時，代價太大了，你我，或許就是這類特別不走運的。說實話，我也是小李不在了，我才慢慢意識到，他們這份工作，是多么不容易。以前就看著自己的專業(yè)，也不會多想什么，現(xiàn)在真的是對這些做應(yīng)急管理的，在S部門、C院、P院工作的，真的很不容易，他們，是在守護著我們，只是有時，我們習(xí)慣了，這份守護，視作理所當(dāng)然。”

　　“小譚，你把我想的，都說了，都說了。說實話，雖然我現(xiàn)在有的時候，想起她，還是很難受，但是，我，其實也很慶幸，能和她，有這樣一份情感。”

　　那幾年，若干關(guān)注度很高的case最后階段交由津海P院與津海C院，那段時間，妻子經(jīng)常加班，回到家，還得照顧這個除了工作看書近乎啥也不會的“大男孩”，的確，那段時間，他真的習(xí)以為常了，甚至還抱怨過妻子怎么這么忙。小女兒出生后，妻子的身體就已經(jīng)不是很好，只是工作上的事情越來越多，直到她倒下，他才知道，妻子和她的各位同事，那段時間，幾乎都在吃藥，好幾位，都備了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