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慧做完早餐擺好餐桌的時候，起床的先生剛好也洗漱完畢。每天基本如此，先后相差無幾。今天安慧起得早，當先生走出衛生間的時候，摘下了帽子、袖套、圍裙的安慧，早已站在了餐桌旁等候。
“先生早！”安慧像每天早晨一樣問候道。
“安大管家早！”先生一邊走到餐桌前坐下，一邊也像每天早晨一樣回復著問候。只是先生今天的問候語比此前多了四個字，這可是三年來破天荒的第一次。
安慧聽到問候感覺一怔，不由得仔細地再去看今早的先生，先生平靜的表情里只有認真的成分沒有玩笑的插曲。這一怔，也令安慧錯過了去幫先生拉開椅背的瞬間。看著先生已然落座，安慧也就沒再過去。只是試探性地輕聲問道：
“先生------”
先生向安慧揮了揮手招呼道：“先吃飯、先吃飯------”
早餐是大眾家常司空見慣的稀飯、饅頭、小菜和雞蛋，這些平淡無奇的菜飯，在經過了安慧的手做出來之后，就變成了另外一種別致的料理。
稀飯是雜糧放枸杞不加糖煮熟的。饅頭是純堿小拳頭大的。安慧基本不做油條和包子，她認為油膩的早餐不開胃。即便是一次性橄欖油炸的油條或者純素餡包的包子，就算不搭配八寶粥或者甜豆漿，也不利于控制血糖和血脂。隔上些時日，在小菜的品種和花樣方面，交替點綴上兩片火腿或者幾塊咸魚等，早餐的營養成分已足夠豐富和均衡。安慧做的饅頭，不管用白面、蕎面、玉米面或者混合面，外形都是只比嬰兒拳頭大一點。吃起來夾取方便，吃多少準確可控，不易出現暴飲暴食或剩飯浪費現象。安慧從來不買外面的饅頭。她在經過了最初的品嘗比較之后，發覺面食坊的饅頭不是略酸發粘，就是蓬松發散，還是自己做的稍微多放一點堿的饅頭最好。先生有多年的胃病，不適合吃外面賣的饅頭。安慧認為，大多數的胃功能失調，多少都會跟胃酸的分泌有一定的關聯，偏堿性的食物能起到一些酸堿中和的保養作用。胃是最能吃苦耐勞的器官，可一旦損傷，也是最難恢復如初的器官，只有保養一途別無他法。安慧深知，最正確的保養方法，就是在點點滴滴日積月累中堅持良好的飲食習慣。哪怕僅僅是一個小小的饅頭，那也是一種對勞苦功高的胃所表達的敬畏、善待和禮遇。
小菜是熗豆皮、拌海帶絲和紅油蘿卜絲。安慧有時也會做西芹、藕片和腐竹等等，隨時根據時令口味的變化而不斷調節。無論做什么，一日三餐，安慧始終堅持一個不變的原則，那就是食補是最綠色的保養。尤其人們普遍關注蛋白質和維生素等的補給的時候，不能忽視粗纖維和微量元素等的匱乏。安慧認為，就像芹菜即時降壓的效果不比吃藥慢，西紅柿對藥物很難抵達病灶的前列腺卻是文火慢燉的不斷滋養一樣，只有飲食搭配合理，保健才會相得益彰。安慧根據營養學理論和酒店后廚經驗總結出，開水焯過的豆皮更衛生、軟潤、入味；海帶絲增加的碘分彌補了少吃鈉類的不足；自己切晾的蘿卜絲不會落上灰塵和蚊蠅，食用前一泡即可。安慧切蘿卜絲用的是砧板師傅的那種螺旋刀工，蘿卜整個切完提起來藕未斷絲相連。雖說這種切法費點事，但因為不著急，所以平時規劃好切菜時間倒也不忙碌。盡管食用前還是得切斷拌，但安慧還是愿意享受那種類似工匠精雕的儀式感和成就感。就像先生曾經說的，當一個人能把每一件小事都當作藝術品去創作的時候，這個人已經是大師了。當蘿卜絲成了青花瓷，安慧必須用辣子紅油以及炒熟研碎的花生、黃豆和芝麻等為它添上釉彩。只有這樣，才堪稱完美。這樣的藝術品嘴嚼起來會是怎樣的口感呢？安慧曾經有一次在吃蘿卜絲時突然冒出過這么一個奇特的聯想：如果自己有一天在一個富豪的別墅里，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宣德爐的瓷瓶，那自己是不是就從此變成了一個，永遠用工資也賠不完債務的包身工了呢？也許最好的東西都是只適合遠觀的吧！
雞蛋是煮熟剝好的蛋白，沒有蛋黃。先生只要吃雞蛋就會引發膽囊炎的劇痛，此前安慧從來不讓家里遺留雞蛋隱患。先生倒是跟安慧說過，安慧可以自己做給自己吃。但安慧說要控制膽固醇不喜歡吃雞蛋婉拒了。雞蛋今天能夠上飯桌，那簡直就成了彩蛋。所以，安慧一坐下就先用公筷把蛋白夾給先生，并解釋道：
“先生，我今天私自做主給您煮了雞蛋，因為按照習俗今天應該有雞蛋。但我以一個曾經的高級護理專業醫科生的名義向您保證，您只吃一個蛋白不會出現任何的不良反應。”
先生禮貌地端起面前的空碟把蛋白盛過來。說道：
“謝謝！”
先生用筷子夾起本就不大只有一圈薄邊的蛋白，很受用的樣子放到嘴里一口就吃完了。然后接著說道：
“今天就應該吃雞蛋，你想得很周全，也做得非常好。況且比起今天日子的重要來，吃一個雞蛋的代價也算不上什么。所以說，你明天開始就應該成為真正的大管家了，我剛才是在提前問候、祝賀你。”
聽到先生說出這樣的話，安慧一邊吃飯，一邊不由得去看盛過雞蛋的空盤，她下意識地首先聯想起先生講過的一件事。那是一件真人真事。一位四川的普通父親用割肝救女重新詮釋了“心肝寶貝”的真正內涵，曾經在肝移植方面轟動一時。當年還在成都的先生看到報導后，曾拿著鮮花去醫院探望過那位陌生的父親。當時面對那位神智已清醒，但因為插管而無法交談的父親，先生豎了豎大拇指，說了一句話：我也是一個女兒的父親，我來給您敬個禮。然后先生深深地給那位父親鞠了一躬。此刻再想起“心肝寶貝”的事，安慧確信，如果今天是在大小姐的飯桌上，而且需要一份類似人體膽囊的替代品以作膳食，先生會毫不猶豫地同意，把先生的膽囊割下來擺在桌上。所以先生吃一個雞蛋的代價的確不算什么。
比起今天本身的重要，說破主題反倒顯得蒼白，就這樣心照不宣地默默去做，反而是恰到好處。安慧想，這也應該是作為家庭保姆，在面對家庭關系時，必須要具備的基本社交素質。即便是善意的關心也不該成為無忌的理由。否則，任何沒有規矩的探私行為，都只不過是在不自覺中滿足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份潛在的好奇心而已。倒是先生第二次又提到的大管家一詞，再次勾起了安慧的諸多疑惑。安慧吃完口中的飯，稍微停頓了一下后，才轉移話題問先生道：
“為什么是明天？”
安慧從不在嘴里有東西時講話，也從不在嘴里嚼東西時吧嘴，這些最基本的家教禮儀早已成為自然習慣。先生的飯量不大，而且最近還有越來越小的趨勢。安慧問先生的時候，先生早已經吃完了一個小饅頭和大半碗稀飯，早餐基本接近尾聲了。先生最后兩口全部吃完了稀飯，又拿抽紙巾擦過嘴后，才指指飯桌說：
“先說這頓早餐，色香味俱全，營養豐富、搭配合理、做工精細。要說麻煩其實也不費時，要說豐盛反而物美價廉。只要提前醒好面或蒸好饅頭放冰箱，煮稀飯同時即可用蒸鍋或微波爐加工饅頭。焯水的小菜上灶后拌不需要焯水的，拌焯完水的小菜同時煮上雞蛋。最后再等上大約不到15分鐘時間，所有的飯菜就應該全都齊了。
能否有規劃和條理，用時或可相差一小時。多不多操上一份心，就是保姆和管家的區別。過去拿鑰匙的為什么被人稱作掌柜的？那就是一種大內總管般的身份體現。有統籌規劃的態度和能力，不止能管好一個家。不用心進取，不管在哪都只能聽喝跑堂。你不止做早餐不用雇主詳盡安排如何省錢、如何吃好，你還多操了一個雞蛋的心。雞蛋雖小，內涵豐富。所以說，你已經是非常、非常優秀的大管家了。只不過你可能還沒有去在意這些，那就要看最后是誰能慧眼識珠把掌柜的金鑰匙交給你執管了。管家的外在價值體現在拿報酬多少上，內在價值體現在被信任程度上。一個人能真心地把自己的家托付給管家，那就是這個人把管家當作了家人，對管家的身份認同和人格認可。家是什么？家不僅是一個房子幾個成員，家還是生命的起止和親情的安放。同樣，一個管家能去真正見證和感受一個家庭的生死聚散，那就是這個管家也真心地在這個家庭安放下一份親情。”
安慧在先生說這段話的時候，就已經吃完了。她不會在別人跟自己長時間講話的時候，仍然不停地繼續吃著東西。今天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像今天的天氣，讓安慧也吃不下什么東西。安慧并沒有像平常那樣吃完飯便立刻收拾餐桌，她急于想知道先生所說的“明天”到底是確指，還是泛指。看看先生也沒有立刻離開餐桌的意思，安慧便繼續著聊天的話題說：
“您要辭退我？”
先生搖了搖頭說：
“我開始就說過，永遠不會主動辭掉你。”
“我開始也說過，永遠不會主動向您辭職。”安慧也重復了一遍當年她講過的話之后，接著又問道：
“那為什么我明天就成了管家？您當年就對我說過，我只能給您做保姆，不能給您當管家。”
先生將身體稍稍向后完全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頭仰望著屋頂，悠遠而情悃地說：
“你是2016年3月來的，到今年2019年6月是3年零3個月。如果除去3個月的試用期，正好是3年整。轉正那天我跟你說，3年后你將會是一位，可能連你自己都無法準確地估量出，你自己到底有多優秀的管家。3年前我說這句話的那天，正好是3年后的今日。”
安慧突然帶點俏皮地微笑著問道：
“那您說我能多優秀？”
先生收回仰望的頭，平視著安慧，表情非常認真地說：
“我也無法準確回答。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個局限在某個或多個家庭里的保姆，絕對無法成為優秀的管家。可汲取了社會上方方面面的養分之后的保姆，無論在任何家庭都一定能夠成為頂級的管家。”
安慧由衷地點了點頭，她深有感觸十分認同。一個宅在家里孤陋寡聞不學無術的保姆，遲早會跟社會脫節。一個不能跟社會發展保持與時俱進的保姆，反過來也很難跟家庭生活節奏維系同步。安慧再回想3年前，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證。如果3年前的安慧不逃離金絲籠，而是繼續在家委曲求全。那現在的她恐怕是連家庭主婦的工作都不一定能做到最好。安慧能悟出人生關于自愛、自律、自強、自立的現實道理，卻無法解答心中的假設命題。如果當年她沒有遇到先生，如果當年她不是來到了先生家，那么現在她可能會跟誰在一起？或者在哪里、在做什么呢？安慧最后只能這樣自己跟自己解釋：雖然“如果”是一個世界性的宇宙難題，但沒有發生的事并非沒有前車之鑒的規律可循。安慧想，只要她和先生沒有別離的如果，那么管他是保姆，還是管家，都一樣還是在彼此真心地守望就行了。安慧這時總算稍微放下了一點忐忑的心，又恢復到了淡泊的性情，與世無爭地說：
“保姆也好，管家也罷，反正是您早就已經把鑰匙交給我了，那就算是對我‘最優秀的’一種預先肯定的方式吧！哈哈------”
安慧話音一落，先生便向前俯過身體，兩肘撐著桌面，一邊與安慧拉進了一小段距離，一邊接過了話題說：
“我必須跟你明確三層意思。第一，優秀的管家是廣義上被廣泛社會的公序良俗所認可的，而不是狹義上被個別家庭的某些習性所接受的。第二，我不會辭退你，你也不會辭職。我們之間這種比法律合同更具效力的契約精神，值得我們用畢生去敬畏和記念。所以，你我之間無論是離奇的相遇，還是奇葩的組合，都注定是只有生命才能終止的死結。這也同時說明了你今天還不是最優秀的管家。為什么一日之別我會這么說呢？一個能管好別人家的人，應該也能管好自己家；一個管不好自己家的人，可能也管不好別人家。優秀的管家有時候要把別人家當成自己家，有時候要把自己家看作別人家。可能有點繞，其實說白了就是最簡單的，卻能讓當局者迷的換位思考。你把過去的家完全當成了別人家，把現在的家完全看作了自己家，這不是優秀的管家。必須要有那么一個人，不是將你禁錮在家里夸贊，而是把你推到社會上評判。只有那樣的人，才能最終成就你大管家的優秀。當你得到了社會的公認時，名氣、地位、榮譽、收益自然就會隨之而來，那些也是你憑自己的能力應該得到的東西。到那時你不再是一個單純的保姆或管家個體，你將代表一個龐大的家政從業者階層。你會被社會寄予導向性期望，去體現更高的價值。也只有到了那時才會讓你幡然醒悟，你過去心心念念守著小家，可最終還是逃離了；你現在雖然擁有了大家，卻還是無處安放家庭情感。到那時你會理解，人既是家庭的也是社會的。你是這樣，別人也是這樣。不管是經營自己家，還是管理別人家，藝術地講，都是如何恰當地把握好美與距離之間的關系和尺度的問題。經過了3年之痛后，你也40歲了。雖然你看上去跟30歲沒有多大的區別，但那只能說明你天生麗質注重儀表。人到不惑，還是應該重新審視和定位你和你未來的家庭。或者是回歸過去的家，或者是建立全新的家。總之，無論怎么選擇，我相信現在的你都不會是再逃離，而是能面對了。這是第二層意思，可能有點羅嗦。呵呵！再說最后的第三層意思。
第三，作為保姆，你應該是我個人的保姆；作為管家，你應該是這個家的管家。這個家只有我一個人居住，但這個家卻不是我的家。此心難安何處吾鄉？把唐溫如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改成‘一船清夢星辰大海’最貼切。我的家在我夢里守望的遠方！所以，這也是我真心希望你能早點讓你自己那無處安放的情感倦鳥歸巢的原因。我在你來到這個家之前，早就把備用鑰匙放到了物業的樓棟管家紅玉那里。并且也早就給管家紅玉留下了話，我說如果某天這個房子的真正產權人，憑業主登記身份來取鑰匙開門時，那就是來處理房子善后的事，那就是我已經不在金城了。這就是我要跟你強調的三點。”
先生一講完，安慧馬上站了起來，隔著餐桌向前傾下上半身，同時伸出雙手握住先生放在餐桌上的雙臂。安慧用憂慮的雙眼盯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談笑論生死的臉，仿佛窗外的陰云即將遮蔽陽光，讓向陽的葵花再也尋不到方向一樣。她急切間反而一時說不出話來，竟定格在了執手凝望雙眼的那一瞬間------稍微平緩了一下后，安慧才開始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而懇切的語氣跟先生說話。安慧在說話的時候，她的兩只手并沒有松開，依然緊握在先生的雙臂上。安慧深情地說：
“先生，請您聽安慧跟您說。您是從大風大浪里過來的人，今天我們不說那些什么‘在不在’的傷感話好不好？我相信您跟大小姐一定心有靈犀，大小姐感受到會不開心的。如果您要讓我走，那我明天就離開。如果您怕辭退我會使您食言，那就讓我來食言主動辭職。總之，我會尊重您的任何選擇。先生，您是安慧見到的一個平凡的人，您也是安慧再難見到的一個不平凡的人。您就是平凡人中的一桿不凡的旗幟！也許某一天我真的會成為明星管家，經過了這3年的涅槃蛻變和不懈提升，我也不再妄自菲薄我自己。但無論到什么時候，先生仍然還是安慧心中的一面旗幟。安慧永遠愿意扛著先生，先生舉著旗幟一起前行。因為我知道，就算我將來再成功，就算我成功后能扛起再大的旗，安慧也永遠無法扛起先生心中的那面天地玄黃、自然道法的靈旗。
先生，您聽明白了嗎？安慧再給您重復一遍：安慧扛不起先生心中的那面旗，但安慧能扛著先生，先生能舉著自己心中的那面旗給安慧指引方向。只要先生在，安慧的心中便也有了一面靈旗。”
先生笑了，蒼白的臉上此時也泛起了一些血色，給人一種微霞尚滿天的融融暖意。先生的微笑在此刻安慧的眼中，既不全是期許，也不全是欣慰，倒像是一種對一切都了然于胸后，仍能風輕云淡的從容和安詳。先生換了一個話題，接著說：
“好、好、好，就算歪理我也聽明白了，好吧？哈哈！其實，有山的時候呢，人總是在認為只有山上才有山峰。只有在沒山的時候，人才會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山峰。收拾桌子吧，要快哦！馬上物業保安就要來取你那邊拼的那條小飯桌了。我答應給北邊3號樓那位人稱‘將不死’的王師傅他們下象棋用，王師傅讓保安的巡邏車給捎過去。”先生停頓一下后，又像無意識又像調節氣氛似地，接著解釋‘將不死’的出處來歷說：
“中國的語言文化確實博大精深。本來王師傅姓‘王’又好悔棋，叫‘悔棋大王’最貼切。但大家伙兒礙于王師傅年歲大尊重他，便送他一個‘將不死’的綽號。這‘將不死’讓人乍一聽，反倒有了一種對棋藝高超的‘棋王’的贊譽味道。左右都是一個‘王’，但在漢字的語境里，便能讓淮陰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呵呵！可謂妙人、妙語、妙事。”
若是以往，安慧聽完一定會笑，或許還會補上一句“可能王師傅在學韓信用明修棧道去悔棋，用暗渡陳倉來將不死吧”。可是今天，安慧沒有感覺到風趣。就像凌晨變幻的天氣，今天的一切都讓安慧有種怪怪的感覺。
先生剛說完，安慧馬上松開雙手，快步向廚房走去。先生決定的事安慧從未耽誤過，就算是今天要搬走那條特意給她買的飯桌，她也不會打任何的折扣。轉眼間，安慧已經拿著空托盤從廚房出來快步走回餐桌。再出來的安慧已經換上了圍裙和袖套，只是沒戴帽子。盡管走路快了，但安慧仍然能保持著一種優雅而穩重的姿態。3年后的今天，像什么規矩和形象等等的那些，早已嵌進了安慧的日常生活作息習慣里。無論什么情況下，她都會自然地散發著一種特有的風范和魅力。安慧一邊麻利地收拾餐桌，一邊感慨道：
“這條小飯桌就像學堂的戒尺，希望王師傅從此在這上面能夠落棋無悔吧！”
安慧沒用‘將不死’那個戲稱，而是稱呼王師傅，文雅和禮貌已經融為跟她渾然一體不可分割的自然作風。先生聽了，也不免感慨道：
“是啊！畢竟用了3年了。可飯桌是度量不了人的肚量的，只要心中有尺就夠了。所以我們現在已經不需要它了。”
說話功夫，安慧兩趟來回便已收拾完畢。她沒有忙著洗碗，而是先移開桌上飾物掀起臺布，將小飯桌搬到了房門前的腳墊旁。安慧站在門前最后仔細地端量了一遍飯桌，飯桌很小很輕，其實就是一種象征。可就是這么一個樸素無華的小桌，卻能承載心靈的雞湯------
“叮鈴、叮鈴！”門鈴響起兩聲的同時，門外傳來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您好！業主。我是物業的早班保安，我來給王大爺取桌子。”
安慧打開房門，外面筆直地站著一位著裝整齊的20多歲帥小伙。這時聽到門鈴聲的先生也從客廳里走了出來，右手里還攥著一塊看不十分清楚的什么扁小物件。道明來意后，小保安便開始了準備穿鞋套的正規流程。
“請稍等一分鐘！”安慧邊說邊轉身去到廚房拿來一塊干凈的抹布。安慧幾下就擦完了本就不臟也不大的小桌，然后微笑著解釋說：
“雖然是舊東西，但送人也要清清爽爽的嘛！”
一切妥當后，房門外雙手搬著桌子的小保安轉過身正想走向電梯間的時候，先生上前一步踏著腳墊將一包煙放進了小保安的制服口袋里。隨后一邊關上房門，一邊說了一句：“謝謝啦！”
門外馬上傳來小保安急促的聲音：“叔，這、這不行啊！”
先生邊往客廳走邊大聲回答：
“能在一個園區里相輔相成就是緣分。快走吧！等下拉拉扯扯弄壞了桌子，你王大爺那嗓門可就不是這么跟你說話嘍！”
外面的小保安似乎是在原地猶豫了兩步，最后才說了一聲“謝謝”走了。
安慧先是讓過了先生的一個身位，然后也向客廳走去。安慧早已養成了自覺的習慣，她認為一個保姆不應該走在主人家的前面，這些細節跟那種卑顏或獻媚截然不同，這些小節才是最大的禮儀和修養。安慧回到客廳后，先給先生倒好水拿出藥放在茶幾上，然后提醒已坐在沙發上拿出了手機的先生說：
“等下水不燙了，您別忘記吃心臟藥。”
“好的。”先生一邊答應著，一邊開始操作手機。
先生一直以來都很排斥檢查和治療，安慧只好用自己的醫保卡給先生買些地奧心血康、麝香保心丸和丹參滴丸等，至少能緩解一下先生心肌缺血的癥狀。并在先生的各式背包里都備上了速效救心丸和止喘噴霧劑。先生因為肺結節和骨傷，心肺肝膽的藥已經停了很久了。安慧決定過了今天之后帶先生去醫院重點檢查肝臟，以后接著請院長師傅給先生配綜合調理的中藥，現在臨時先吃點養心的藥保養一下。要說吃藥，剛開始對于先生的那種可以不吃藥、不能忘喝茶的做法，學過醫的安慧不太理解。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安慧竟漸漸地產生一種，藥里一壺春和茶外大乾坤并不矛盾的想法。現在，喝茶和泡茶已經成了先生和安慧的最大樂趣之一。
“我先去準備茶藝用具了，等會兒好燒水泡茶。”安慧準備開啟固定模式。她很享受鳳凰點頭、七泡余香的兩杯詩畫場景，更愜意茶入道法、人隨禪意的一壺琴瑟心境。
先生停了一下手，抬起頭看著安慧，告訴她說：
“冬天喝熟普洱，夏天飲清綠茶。北方夏來晚的季節，你就給你自己泡一杯菊花茶吧！杭白菊和貢菊都可以，差別不大看個人偏好。另外像冰糖、枸杞、桂圓、紅棗等能祛苦澀益氣血，都可以任意搭配添加調味。我不喝茶了，我發兩條信息，微信轉個帳，然后準備出去一趟。”
“外面天氣不好！”站在茶幾旁的安慧趕緊委婉地提醒道。
“沒關系，我上午就回來了。你放心吧！”先生回答。
“那我就去洗碗了。”安慧想想再沒什么事，便打聲招呼去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