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從拷貝魔人巨口下生還,相較于以往,終歸帶來了些許希冀。
巫都的夜晚不再寒冷,甚至感覺到了夏日應有的暖意。
城樓中挑戰夜燼的是誰?
無人知曉。
他做的事理應被銘記。
假若死于魔人手中,亦可留存名姓于世間。
或許,巫都將毀于此次劫難,消亡在上位者的倔強和貪婪。
老婦人聲淚俱下:“難道大巫寶珠,還比不上巫都上萬民眾的性命嗎?”
眾人心中都有此疑問。
玲是個暗夜行者,隱在暗處,聆聽著人們的低語。
她經受了大巫洗禮,沒有影子,頭巾扎住長發,以免它們隨風飄搖。
每當有人冒險去城樓挑戰夜燼,她都會守在附近。萬一有人身受重傷,她便可以運用獨特能力,助人逃離追殺。
只不過直到如今,還沒人能從拷貝魔人的手底下活著回來。
她想過直接挑戰魔人,然而自幼學習隱身遁法,向來不以靈術和武力見長。連實力強勁的修仙者都沒奈何,更何況她這種在入門處徘徊的半吊子。
拷貝魔人主動切斷了獨特術式,城樓中的一切不再出現于腦海,因此無人知曉結界中正在發生什么事。
未知激發想象力,用構思填充了空白。
有人悲觀地認為時葉太年輕,縱有一身好本領,也不會是拷貝魔人的對手。
畢竟再精妙的招式,只要用過一遍,最終都會被魔人吸收,進而增強他的實力。
更有甚者認為,時葉如果打不贏魔人,不宜展現更多本領,以防造就強大敵人。
樂觀者的心態截然不同。
他們看到了發生在城樓里的戰斗,即便年輕人吃了虧,卻救出了引頸就戮的平民。
黑暗中的光總是格外顯眼,甚至能帶給人心理層面的溫暖。
玲凝望熟悉又陌生的城樓,仿佛能看穿冰冷墻體,洞悉其中的戰斗。
她滿心希望這次會出現第一個生還者,就像上次期望的那樣。
魔封結界擋不住風,吹起浮塵,還巫都以清凈。
……
時葉也是偶然間發現自己很擅長戰斗。
他放空了思維,將一切交給本能和手中的寶刀。
第十次砍中拷貝魔人右臂時,先前造成的創傷終于爆發,從創口處斷裂,帶著腐蝕性的黑血噴涌而出。
墻面被腐蝕,出現了幾個大洞。
雖然在招式對敵中占據上風,但時葉的境況并不好。
身體多處被黑血浸染,已經失去知覺。
拷貝魔人顯然還沒有拿出真本事。
以全盛狀態臨敵,或許只有不到一成勝算。若是勉強支撐,結局是必死無疑。
時葉反復探測城樓墻體的魔封結界,知道想憑一己之力破除并不容易,而且很容易被拷貝魔人阻斷。
只有借助魔血腐蝕出的洞,才能施展遁法,逃離所處的密閉空間。
拷貝魔人吃掉被斬斷的手臂,創口處重新長出新臂膀,又從胸腹處拔出另一把骨刀。
“不得不承認,你小子確實挺強悍,竟然能堅持這么久。”
時葉下巴上已經出現黑色斑點,顯示他身中魔毒,似乎已經陷入必死的絕望境界。
拷貝魔人并不會盲目自大,對于萬無一失的魔毒,卻有著超乎尋常的自信。
他始終張開的魔識收斂,不再提防可能出現的遁逃。
時葉和拷貝魔人打了足有一個時辰,隨處都能感應到他的氣息。如今封鎖線減弱,頃刻間傳進靈識。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時葉凝聚全身力量于右手,刀尖前點,一招并非刀法的招式刺探而出。
目標是拷貝魔人的心臟。
刀氣行進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光速。
疼痛和鮮血慢于傷口幾毫秒,方才傳進魔識。
拷貝魔人來巫都后還沒受過傷,仰天大吼,發泄心中的震驚和憤怒。
時葉同時做了三件事。
留下替身,吸引陷入短暫瘋狂的拷貝魔人;逃走前用玉凈瓶收集部分飄灑在空中的黑血;還有就是化作一陣風,通過被腐蝕出的孔洞離開了城樓。
在孔洞閉合前,時葉靈識捕捉到了替身被撕碎。
用作替身的是一段儲存已久的牛肉,瘋狂吞噬過程中,很難發現和人體的區別。
時葉受魔毒侵蝕,用出最后一絲力量逃出城樓,本想再度施展遁術,逃往安全之地。
一陣眩暈感來襲,險些將他淹沒。
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墜,很快就會落到地面。
他若是昏倒在城樓附近,拷貝魔人僅憑氣味就能找到他,屆時還是會死。
“要是不來巫都就好了。”這是他在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個想法。
……
時葉右手食指輕微動了一下。
坐在桌旁的玲,瞬間從小憩狀態中蘇醒。
她是由大巫培養出的精銳,精通暗殺之道,任務通常是隱藏在暗處,解決掉冷天任不便出手的目標。
從小經歷的事,讓她對人情冷暖的感知并不敏銳。
直到拷貝魔人占領并封鎖巫都,深陷恐怖之中,方才體會到希望能夠帶給人的力量。
時葉是第一個從城樓中生還的挑戰者。
他就像個難以解釋的謎題,深深吸引著從不與人交往的玲。
“這是哪兒?”時葉揉著額頭。
似乎有種從深處傳來的疼痛感,可又有著另一種異樣感覺。
玲沒有回答。
時葉看見屋中站著個身穿長罩衫的人,轉頭看向她,問道:“你是誰?”
女人依然沒有搭理他。
昏暗黃油燈光跳動,墻上的投影也跟著動。
得虧時葉膽子大,不然非得被一動不動的女人嚇到不可。
時葉衣服上有被魔血腐蝕出的大洞,皮膚上的黑斑卻已消失不見。
“你治好了我的魔毒?”時葉站起身,試探性地詢問女子。
女子搖了搖頭。
他以為女子是個啞巴,不會講話。
“多謝你救了我。”時葉輕巧跳下床榻,寂靜無聲。
體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時葉都不清楚,他為何會這么厲害。至少從七年來的記憶出發,他很少把精力放在體術修煉上邊。
然而在巫都用出來的武技,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種種跡象表明,在亂葬崗的記憶之前,他曾經歷過許多事。
唯一得到的信息,便是青龍軍和女帝蕭凰。
他下定決心,在解決掉拷貝魔人,得到大巫寶珠之后,無論如何也得前往夏國。
尋找其中的聯系,以及自己的真實身份。
想到拷貝魔人,又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眼下的巫都。
魔毒似乎沒法對他造成長久傷害,但在交戰過程中,仍會麻痹神經和意識。
瞬息萬變的戰斗,任何細節都可能決定成敗。沒有清醒頭腦,壓根無法完成艱巨的越級挑戰。
更遑論殺掉再生復原能力拉滿的拷貝魔人。
時葉玉葫蘆中有兩柄劍。
其中一柄青玉質地,和他極度契合,削鐵如泥。
另一柄劍造型精致,劍鋒隱有水波流轉。握持起來沒有排斥感,但以時葉如今的實力,無法與劍魂建立聯系,尚且駕馭不了它。
時葉的殺手锏,就是那柄青玉寶劍。
“這塊玉佩,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突然響起的女子說話聲,猶如驚雷,驚到了專心思索前程的時葉。
“原來……”他本想說你不是啞巴,意識到不妥,頓了一下改口道,“你會講話啊。”
女子右手舉著大巫冷天任交給時葉的玉佩,重復了一遍方才的問題。
時葉將女子視作救命恩人,并不隱瞞,將玉佩的來歷簡單復述一遍。
女子將玉佩掛在腰間,平靜說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你就是玲?”時葉有點驚訝地看向女子。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觀察玲的樣貌。
玲身量不高,線條勻稱,身穿緊身防護服,外套黑色長罩衫。不知為何,給人一種敏捷感。
“既然大巫師讓你來找我,有什么事盡管吩咐。”玲的語氣一成不變。
無論是回答問題,還是主動發言,似乎都只有一種情緒。
時葉在亂葬崗待了七年,除了老叔時鷲,就是院子里那群真禿鷲。很少有機會接觸女人,因此玲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為何講話總是一種腔調?”時葉問玲。
“我自幼學習刺殺,摒棄了七情六欲。”
時葉下意識用手護住脖子,笑道:“我得感謝你沒趁我昏迷的時候,要了我的小命。”
“你又不是敵人,我為何要殺你?”玲滿腹困惑,然而語調依然平淡如水。
“我只是開個玩笑。”時葉不知該如何與玲進入同一頻道,攤了攤手,決定不再插科打諢,而是轉入正題,“你一直都在巫都,可有拷貝魔人的情報?”
“拷貝魔人是誰?”
“占領巫都的夜燼成員。”
“他實力很強,精通許多種術式。”
“我是說,”時葉特意放慢語速,好像只有這樣做,玲才能聽懂似的,“你有沒有發現拷貝魔人的弱點?”
“每次與人交戰,他都會從胸腹處取出某種東西。那里很可能是拷貝魔人的核心所在。”
時葉聞聽此言,回想第一次出奇招,用寶刀劃過拷貝魔人的胸腹時,對方很爽快的認輸場景。
當時拷貝魔人的反應,確乎有些不太尋常。
“看來只有破開拷貝魔人胸腹,才能知道那里是不是他的命門。”
“你差點死了。”
“多謝你的提醒,我清楚自己在籌劃的是什么。”
拷貝魔人的耐心有限,長時間無法得到大巫寶珠,殘暴的屠殺隨時有可能發生。
時葉潛意識中,始終有個聲音這般提醒他。
他不想見到生靈涂炭的悲慘場面,愿意拼上所有。在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之前,誅殺掉堪稱勁敵的拷貝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