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腸人。”
院落內原本正往馬車上搬運行李的瞎鹿,聽到宋齊在念詩上前好奇的問道:“東家,你在這說啥嘞?”
“沒什么。”
看著門外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逃荒隊伍,宋齊只是搖了搖頭并沒有再說什么。
黑皮書給出的任務是,跟隨地主老范一家逃荒到洛陽。
自己認識人家可人家不認識自己,就這么突兀的找上門對方難免有所防備。
萬一懷疑自己別有用心,惦記他家為數不多的錢糧,再趁著自己不注意跑了那真沒地方說理去。
而身為地主家的長工瞎鹿,無疑就是這其中最好的接觸橋梁。
在開出每天三斤白面的條件下,還不等瞎鹿說話,住在偏房的瞎鹿娘聞聲就跑了出來,替自己兒子答應愿意做宋齊家的長工。
天知道那么遠的距離瞎鹿娘是怎么聽到的,之前走路還打顫的老人,這時候居然可以做到健步如飛。
然后瞎鹿非常自覺的沒通知地主,就給自己過戶到宋齊手下做起長工,然后拖家帶口的跟著一起逃荒。
老東家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凈,這讓故土難離的瞎鹿徹底沒了念想。
從地主家偷的那袋糧食滿打滿算三十來斤,一家五口就算每人每天就吃一頓,吊著這條命不死又能堅持幾天?
所以說就算宋齊不給糧食,瞎鹿也會帶著一家人跟在宋齊身后逃荒。
這個時代的老百姓確實沒上過學,你可以說他們沒有知識,但你不能說他們沒有智慧說他們傻。
他們不僅不傻相反非常聰明,只是時代限制了他們的發揮而已。
宋齊家大業大昨天已經見識到了,指甲縫里隨便流出來點就能養活一家人了。
這樣的大腿要是不抱緊點,不就被其他想抱大腿的人給擠下去了?
現在是大災之年每天都有無數人餓死,老東家只給三升小米就有大把的人愿意跟災民拼命。
還有好多好多賣兒賣女賣媳婦的,最后所求的不過是幾升粗糧活命。
而宋齊這邊給的是什么?是白面,還是每天都給。
這要是傳出去那真是大把的人來,豐年地主家都不見的能經常吃到細糧,自己能有這機會完全是祖墳冒煙。
當然這倒不是宋齊為了突顯自己和別人不同,而是之前購買物資的時候壓根沒想過粗糧這回事。
畢竟在自己那個時代細糧才是主流,只有那些身體不好為了養生和一些健身為了控制體脂的人士,才會專門去選擇吃粗糧。
更何況自己的這支隊伍只有自己吃主食,剩下的獸人巨狼啥的都是吃肉的,這就更沒必要儲存粗糧了。
“東家,東西已經全部裝好了,可以走了。”
“好,那就走吧。”
自己那個世界大部分人比喻自己是當代牛馬,但此時的瞎鹿和桂花兩人,那是真拿自己當牛馬使喚。
兩人將馬車的套繩固定在自己身上,拉著車上的一老兩小和一大堆家當,跟在宋齊的隊伍后面加入了逃荒大軍。
之前離的遠看著觸動還不是很大,此刻近距離的觀察完宋齊心都涼了。
眼前發生的景象,要比電影里慘上百倍千倍,已是寒冬的季節還有人穿著單衣,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了凍瘡和青紫之色。
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骨瘦如柴面黃肌色,更多的人則是肚子是鼓鼓的。
這對于熟讀歷史的宋齊不難猜測,里面裝的無非就是觀音土樹皮還有草根,這些東西不會被吸收和消化。
如果得不到及時的醫治,等待他們的就是被活活的漲死憋死。
可是這里是交戰區,馬上也會成為敵占區,哪會有人關心這群災民的死活。
隊伍里不斷的有人倒下,又不斷有新的人加入,這才讓逃荒的隊伍沒有出現斷流。
對于那些躺下的人,他們或許沒有立刻死去,但不出意外不會再有人站起來了。
和電影里演的那樣不同,沒有人會吶喊也沒有人會哭泣,有的只是無力的注視著眼前的隊伍,然后靜靜的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而活著的人對這一切也早已經麻木了。
穿著單薄的人,看到有人倒下也不管對方是否還活著,就跑過去上手扒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
宋齊知道這還只是冰山一角,接下來再看到的是什么?易子而食?人吃人?
道德和法律這一刻通通都失效了,人們有的只是想活下去這一個念頭,為了這個目的人性的黑暗將完全展露出來。
而且大災之后必是大疫,最后死亡的人數,絕對遠超記載的三百萬。
而這對上位者來說,這不過只是紙面上的一串數字,多一點少一點顯的都不是那么的重要。
或許只有剝奪他們的一切權利,讓他也加入逃荒的隊伍之中才會感受到。
在這片土地上聰明人太多了,知道這里情況的人,宋齊相信絕對不在少數。
但就算他們知道也改變不了什么,自己擁有黑皮書放開所有限制也改變不了,想救卻沒能力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才是最悲哀的。
想救很簡單,簡單到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說出來了。
來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在手的政府,然后舉全國之力去救助這一省的災民。
可這可能么?這不可能。
連年的軍閥混戰割據著各個地方,屬于聽調不聽宣的存在,又恰逢日寇大舉進兵企圖吞并我中華。
現在的局面是,舉全國之力抵御外敵。
這還只是擺在明面上的,屬于是個人都知道,那么暗地里私下的呢?
縱觀古今有哪個朝代在受災后,上面發放賑災糧款后沒出現過貪污的?
現實很殘酷讓人不忍直視,這個記錄是0且從未被打破過,太平盛世都這樣了,那么兵荒馬亂的亂世呢?
宋齊考慮了一下發現,如果自己想要救助災民只能小范圍的進行,而且這種行為還必須要做的隱蔽。
大范圍乃至全部根本做不到。
先不說黑皮書已經規定好了路線范圍,也不提自己帶來的糧食夠不夠吃,就是這個取糧食的條件就把自己擋住了。
想要一個災民扛過這次災情,最起碼需要兩三百斤的糧食。
也就是說如果自己出手的話,想要救活一個人扛過這次災情,最起碼要兩個大活人為此要做出犧牲。
就以三百萬這個數字為準,難道要自己去獻祭兩百萬人么?可能么?
更別說就這還只是吊著災民這條命不死,想要能夠吃飽那需要的糧食更多了。
就這還必須要有官方背書官職在身,這樣占據著大義能震懾宵小之輩。
還要有軍隊,還必須得是精銳之師。宵小之輩是被震懾住了,那還有數不盡的亡命貪婪的環狼。
災民同樣需要軍隊管制,畢竟無知的人們就像火藥一樣,別有用心者稍微挑唆就會炸。
立刻就要建立起文明的秩序,畢竟之前沒有道德和法律的約束人心已經野了。
趁火打劫者殺、奸淫婦女者殺、渾水摸魚者殺、總之一個字殺就對了,只有鮮血和死亡才能震懾住人心中的野獸,將其重新關入牢籠。
如果內部的問題都搞定了,外部的環境是不是也需要解決?
這里是什么地方?
是敵占區且我方沒有制空權,日寇的戰機就這么成天在頭頂飛,發現你這有問題轉眼間就是大兵壓境,精銳之師這是不是就用到了?
何為勢?這便是勢。
正所謂大勢已成不以人力為轉移,大勢已去不以個人為轉變。
就像所有王朝滅亡一樣,直接原因或許只有一個,而這一個直接原因卻是由無數個根本原因組成的。
統治者不解決這些根本原因,那么就會涌現出無數個直接原因,最后的結果就是亡國滅家。
這里面的條件隨便一條拿出來,都不是宋齊現在所具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