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御醫一干人清早就被召走,到了晌午才回來。
在陳亮的藥房中,趙負樵蹲在地上埋頭對付手中的碾子。因為今早查藥,陳亮發現丁香少了兩錢,其他花藥也都少了些,而且徒弟那時也不見蹤影。顯而易見,這就是徒弟搞得鬼。
“師父,碾好了。”趙負樵拿著刷子把碾槽中最后一點粉末刷到油紙上。五大包石英粉被入庫存放。
“昨日送去的湯料怎么配的?”
“照您的方子配的。”趙負樵心想,“這種毫無風險淺顯明晰的湯料方子有什么難的。”
“柜里的干丁香泡開晾了嗎?沉香白木除了嗎?”陳亮淡淡地問道。
“沒,沒有。”趙負樵這才想起這等似乎細枝末節的事來。
陳亮嘆了口氣叮囑道:“別整天毛毛躁躁,做事細心一點,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能忍你這種性子。”
“師父教訓的是。”趙負樵一開始莫名的自信被陳亮幾句雨點般的細語給打蔫了。
“怎么?昨天太子見你了?那你可真是天大的面子。”陳亮知道他這徒弟平日里不是在藥房里給自己添亂就是在太子旁讀書,更是在一眾陪讀書童中和太子關系最好。
太子的老師是前朝宰相姜成闊,當政期間講究與民生息、無為而治,雖都是些出世的主張,但卻是個實打實的入世大儒。而論身份,他還是前朝姜氏的貴族。太子自幼在深宮中成長,或許是跟著這位大儒的緣故,其思想倒顯得有些老成。但細想卻不對,不然他這徒弟怎能這般癡傻。
“我們還去了玄霄閣,師父你知道在哪嗎?就在那。”趙負樵指著窗外最顯眼卻朦朧的九層尖塔說道。
玄霄閣是為表彰開國重臣而修,并引后來者神往的重要精神標志。陳亮剛被請進宮,玄霄閣才開始著手建造,他自然知道這座塔的作用。雖然一生無望把自己掛進那座塔里,但能在太醫院旁有兩間自己的藥房,也算是在宮中,起碼是在太醫院里有些話語權的。
“行了,別顯擺了。去把這份文書帶給太醫院,明早人齊后一起出城。”今天集會陳亮得內務司大太監令,要讓他和鐘楚心前往豐山采一味極其珍貴的草藥。豐山在臨照城東南方,快馬也要三天才能到達。
至于鐘楚心,原本是淑妃姜申如身邊的宮女,本是有些醫術傍身,之后入了道觀,在觀中除了潛心修行就是深耕醫術。就在前幾個月,淑妃親自執筆邀她進宮,做了專為宮中娘娘妃子看病的女太醫。
趙負樵去太醫院遞交了文書,倒是沒看到那位女太醫。回程路上心中還猛地翻騰出昨日不敬的言語,一時懊惱不已,走在路上搖頭晃腦,讓人看了好不滑稽。
臨近太子登基,又是國喪,整個臨照城嚴格戒嚴。除了有能以一擋百的十五位高手外,還有近千位修為各異的術士,以及隨時準備拱衛京畿的近萬兵甲。雖然人數不多,但這是皇權最大限度所能調動的兵力了。
大盛朝只歷經三十載,國力凋敝,才不過前朝鼎盛國力的十分之一,所以才有姜成闊與民生息的基本國策。后來者曹寅不過四十,擔任丞相不過半年,看似還不敢放開手腳,依然是蕭規曹隨。
前朝姜氏,滅于內反外亂。其中內反便是地方節度使豢養私兵,脅迫朝廷以分皇權。作為站在最后的唐氏來說,當然深知前朝積弊。但無奈望洋興嘆,自己還無法在短時間內重整乾坤,只得徐步慢行。
“兩天后七哥就要登基,我明天還要隨師父出城,這樣錯過登基大典怎么辦?不然請辭了差事?”趙負樵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不妥,不妥。師父要是不答應還少些麻煩;若是答應了,我無名無份地闖進去,七哥肯定又要說我沒有禮數。這該如何是好?”走在碧瓦紅墻下,這位少年像是被困在了網中的雀兒。左右皆不是,越掙扎反而越痛苦。
“七哥過幾天就要成為一國之君了,若是下次見面我還敢叫他七哥嗎?想來我不過是他的陪讀罷了,說不定以后他的時間只顧天下大事都不夠,哪里還會想到我?而我對于他來說,大概只是沉香白木而已。”趙負樵似乎不太愿意想起昨天二人之間的對話。
趙負樵總算是回到了藥房。陳亮從沒見過徒弟這副樣子,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孩哪里來的這種落寞神情。
“怎么了?”陳亮彎下腰對趙負樵低聲說。
“明天我也和您一起去嗎?”
“豐山路途遙遠,如果你怕累也可以不去。”
“去。”趙負樵下定決心。
房中其實還有第三個人,是個道士,叫作呂方真。這個道士就是昨天在天上飛的其中一個,準確的說是清玄山道觀的二把手,也是皇宮旁青龍觀的觀主。
“這是你的徒弟?”道士笑瞇瞇地說道。
“是我的徒兒,在身邊也有五年了。這次勞煩道長也是為他。”陳亮剛在藥房翻閱典籍就看到了呂方真。之前陳亮在青龍觀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便將這位道長請了進來,奉上香茗后,突然想到幾日后就是“引靈會”,趙負樵也已經夠年紀參加了,可是這幾天出去或許會錯過這次“引靈會”。
“引靈會”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為要“引乾坤之氣予人,啟自然之靈于心。“也就是要鑒定一人天生品階之高低,是否有能以自然之氣化為己用的天賦。
“是我叨擾了。是何事?還請直言。”道士呷了一口茶,一身寬袍隨風輕輕擺動。
陳亮說明意圖,隨后打了個揖禮。
“哦,那就容我看看吧,來。”道士一手托茶,另一手朝趙負樵擺了擺。
趙負樵的心思還沒從迷亂中脫身,面對老道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道士見狀不禁微微一笑,一股清風不知從那里吹來,趙負樵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如有神助。
趙負樵回過神,這才打量起老道來。老道白髯白須,紅色簪子束住高高聳起的發髻。一襲青色寬袍垂在老道清瘦的軀體上,其明目紅唇尤顯世外高人之韻味。
趙負樵走了過去,行了揖禮。老道伸出一手蓋在他的額間,細細端詳起來。
“你這徒弟生得真是俊朗,往后心性要是多加磨練可成大才。”道士對坐在一旁的陳亮說道。
“對啊,這小子就是太毛糙。”陳亮不知老道為何說這種話,但也佩服其相人法門。“觀主覺得這小子如何?”
“恭喜恭喜,賢徒乃是百里挑一的可塑之才。”道士笑呵呵地說道。”是泥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