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唐夲還沒看到東宮大門就被攔下,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回,要他打道回府。唐夲有所預料,他一陣冷笑,帶著“唐”字金牌又出宮了。
扶搖樓已是謝客三日了,但此時,正有人單手扶額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上。
那人面前桌幾潔凈,只有一壺沸水擺在眼前。
那人從鑲金邊的袖袋中取出一個錦囊,打開錦囊取出兩片桃花瓣泡在水里,喝了兩茬后將花瓣放入口中嚼了起來。窗外人頭攢動,魚龍混雜,要等的人應該就來。
不遠處,有個紈绔似的青年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帶上來。”那人甩開鑲金邊的畫扇,對著胸口隨意動了動。
整個三樓只有他坐著,除了身邊的兩個小廝,其他幾十號人都是臉上抹著油彩的伶人。
“東島人,火成境,夠用了。”
“他當真能把黑甲帶回來?”那紈绔青年隨手把“唐”字金牌拍在桌上說道。“你真能把黑甲帶回來?”
“回王爺的話,在下最善飛檐走壁夜中遁形,此去一定助王爺將所屬黑甲拿回,請王爺放心。”
“好,若你真能取回黑甲,不管敬風許你多少錢財我必十倍予你。”
“多謝王爺賞識,在下今晚就動身,請王爺靜候佳音。”
“若黑甲取回,王爺著此甲定可號令天下,無敢不從者。”那人說罷,掩面向地上淬了口桃紅色的唾沫。
“說正事吧,王爺想好這戲該怎么往下演了?”
“當然,就演楚王順應民意,帶重兵殺進皇宮斬盡反賊,在重臣擁簇下不得已繼承皇位,一統萬世。另外,這部戲就叫《長生》吧。
“那就讓他們編去,保王爺在兩日之內看到。“
“不急,到時我要同母后在太極殿上觀看,要讓文武們看看我唐夲的本事。“
“是,王爺英明。“
“按計劃,后天登基大典即是舉大事的時候,你全權監督,莫要出現差錯。”
“王爺放心,自然如此。”
“我要速速回宮,免得有人生疑。”唐夲走出扶搖樓,被人簇擁著上了轎。
那人又從錦囊中取出兩片桃花瓣放入杯中,還沒等熱水沖泡,一旁的“刺客“就跪了下去。
“交代你的事知道該怎么做嗎?“
“奴知道,不敢忘。”刺客額頭觸地,不敢看那人一眼。
“知道就說說。”
“回主人的話,奴今晚丑時潛往坤泉宮,殺了宮中皇后便可。”
“那就是不知道,莫非你還想脫身?“
“不敢想,只要主人賞奴些牙慧就知足了。“
“你今晚能殺便殺了,殺不了你就要死在她身旁,要讓皇帝知道是誰派你去的。“
“是您?“
“是唐夲,是姜氏。豬腦子。“那人拿出一把紋飾精美的匕首交給了刺客。”這是我千辛萬苦尋到的,別讓你這條賤命辜負了這把刀。“
“謹奉主人之令。““刺客”仍是跪著不肯起身。
“真是頭賤畜。”那人用一根手指將刺客頭顱勾起擺正,再次打開錦囊,五指成鉤,刺客跪在地上全身戰栗,七竅似有涓涓血霧流入那人掌心。
“好了,我以后會用的。”那人將手中泛紅的霧氣放入錦囊。
“謝主人,謝主人。“刺客七竅出血,涕泗橫流,雙手雙腳爬離那人的視線。不一會兒,樓下傳來一陣凄厲的尖笑。
這臨照城中最大的酒樓“扶搖樓“已經別無他人,坐客三千皆是術士。
臨照城外二十里有家臨水倚竹而建的小酒館,喚作“真閑客”。店門兩側掛有“并竹尋泉”,“和云種樹”兩句的木匾。酒館主營一種糯米釀的淺綠色竹葉清,掌柜的是個上年紀的老漢,幫閑的是他孫女,平常沒什么人,常來的倒是些不守五戒的禿頭和尚。
這一日,照例有三個吃葷酒的和尚光顧小店。掌柜在山寺中也見過這幾位,一胖一瘦還有一個高個兒的,這三位年紀各異但佛法說得都甚好,在附近還有不少擁躉,奈何這幾位凈是些俗人的做派。
掌柜的孫女用草繩提上來一壇竹葉清,掀開泥封,壇中清亮翠綠的忘憂物還泛著陣陣漣漪,一股柔和的酒香伴著草藥的香氣襲面而來。
那幾位和尚連聲道了個“善哉。”瘦和尚尤其貪酒,率先拿起酒壇給自己眼前的瓷碗斟滿,隨后飲一大口,半碗酒便下了肚。其余兩位都斟了半碗,夾著桌上的兩碟素菜,一盤是有肉味的熏筍,另一盤是無蝦米的青菜。
三人吃得正盡興,掌柜端著一小碟茴香毛豆走上前去。
“三位師父,吃得怎樣?小店的口味還讓你們滿意?”
“宋掌柜這是什么意思?今天如何這么客氣?”那胖和尚感覺有一絲反常。
“吃得好,就是越來越不用心,這熏筍里的肉末都沒去除干凈,你這是誠心讓我們怠慢佛祖。”那高和尚說罷還哈哈大笑,順手摸了幾顆毛豆擠入口中。
掌柜深吸一口氣,掛笑的皺臉上陰沉了起來。
“諸位,可知道我宋老兒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酒?不是。菜?也不是。是什么?是我開店得來的錢。如今有人欠了我十五頓飯錢,我要了幾回,你們都說下次一定,不給我錢就是要害我,虧了你們還是和尚,狗屁和尚。”掌柜面頰通紅,把手中的小碟“啪”地摔在桌上。一旁的孫女從沒見過爺爺這么生氣,也是眉頭一蹙,眼神凌厲,小小年紀倒是英氣逼人,小姑娘無言掃視這三位和尚,讓這三位是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今個說什么都不管用,你們必須給我把錢付了。我也不為難你們,一共十五頓飯,每次都重樣,我給你們抹五頓,算我禮佛了,不然就讓你們方丈來領人。”
“宋施主,容我說句話,我就是敝寺的主持,寺里的香火錢實在另有他用,眼下確實無余錢可付,要不再寬限我等幾天,之后一定悉數奉還。”那胖和尚圓肚圓腦,一副十分抱歉的樣子。
“什么?你別嚇唬我,我可不信,你們的方丈明明年紀和我相似,我在寺里可見過他。”
“出家人不打誑語,靈泉法師才圓寂不久,小僧不堪使命,被法師親授衣缽。”胖和尚細聲慢語,似在喃喃誦經。
宋掌柜聽罷不置可否,心想這幫和尚為了不還錢不至于把自己師父說死,既然這樣,他們想必前段時間才置辦過喪事,也印證他們沒什么閑錢的說辭,自己再咄咄逼人屬實沒什么良心。
“不然這樣,……”宋掌柜實在心善,竟自己將自己說服,就要打消討錢的想法,換個讓自己下得了臺面的說辭。
“渾和尚,與我說個佛法,若是說好了,我替你們還清賒賬。”如洪鐘大呂般的聲音突然從門旁的卓席傳來。
這人穿著異于常人,初春季節天冷物潮,那人卻敞胸露懷,歪冠敝袍,手旁竹杖斜倚,足上芒鞋歪掛。露出的皮膚微有銅色,胸腹如虬龍盤棲,面又似刀削斧剁,雙鬢兩綹白發垂下惹人矚目,桌上的酒快將飲完。
胖和尚打量一番此人,聞言欣喜不已。“貧僧謝過施主,施主要是有幸到我廟里燒香,我定少收些施主的香錢。”
“隔岸觀火如何解?”那漢子不做猶豫,直接拋出問題。
“傷及性命,自然要救。如若不然,權當野火任其置之。”
“若燒的是些十惡不赦之人?”
“那便是劫數所在,搭救與否在于施主造化。”
“若是至親如何?”
“既是至親,又視如仇家,搭救之后還得續上天緣才好。”
“天緣何在?你們這些禿驢總是莫名其妙。“
那說話的和尚心中一驚,一股不安涌上心頭。
“施主,你為何要辱罵僧家,莫不是想要食言?”
“狗屁不通。”那漢子飲完杯中余酒,穿好芒鞋,拿起竹杖就要起身。
“掌柜,你也看到了,我這身打扮沒地兒裝錢,這頓酒先賒了,下次一起還上。”那漢子說罷整整破爛衣物再將兩把木椅架在門口,轉身就走。漢子哼著小曲走得踉蹌別扭。
店中幾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