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簾,將咖啡館與外界隔絕成兩個世界。落地窗上蜿蜒的雨痕扭曲了街道上的霓虹,暈染出一片朦朧的光斑,像極了林微此刻混沌又悸動的心緒。爵士樂不知何時換成了舒緩的鋼琴曲,琴鍵聲與雨聲交織,在空蕩的咖啡館里回蕩,仿佛是她紊亂心跳的伴奏。
周予握著手機背對著林微站在玻璃門前正在講電話,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在地面投下一道單薄的剪影。可林微的目光卻無法從他后頸那一小截碎發上移開。那熟悉的柔軟,瞬間勾連起無數個深夜,圖書館的臺燈下,她偷偷望著伏案敲代碼的他,心跳如擂鼓的時光。此刻,六年時光沉淀出的沉穩氣質包裹著他,西裝勾勒出的挺拔身形卻與記憶里那個清瘦少年慢慢重疊,讓她呼吸一滯。
她低頭攪動著杯中的咖啡,冰塊碰撞杯壁的清脆聲響,杯壁凝著水珠,沿著杯底洇開小片水痕。雨勢愈發兇猛,豆大的雨點砸在遮陽棚上,發出密集的鼓點聲。服務生調亮的暖黃壁燈,將周予桌上合上的筆記本鍍上一層柔光。林微望著那露出的草圖一角,想象著他在忙碌的日子里,依然保持著隨手記錄靈感的習慣。這熟悉的細節,讓她突然意識到,原來這么多年,他在她心中從未真正離開過,那些共同度過的時光,早已成為她生命里不可磨滅的印記。
周予結束通話走進來,潮濕的涼意裹挾著他身上木樨混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道歉的眼神真摯而溫柔,“你走后,實驗室的空調再沒修好過。“周予的手指摩挲著杯壁水珠,聲音輕得像落在杯口的木樨,“調試代碼到凌晨,就會想起你裹著我的外套打盹,睫毛在月光下抖得像小蝴蝶。“
這句話像鑰匙,“咔嗒“一聲擰開記憶的鎖。林微的指甲掐進掌心。七年前那個暴雨夜突然清晰:服務器宕機的警報聲混著雷聲炸響,周予把襯衫披在她肩上,體溫透過棉布滲進皮膚;他調試代碼的聲音壓過雨聲,成了她往后六年失眠時反復播放的白噪音。
“那天你說要去上海讀研,我躲在圖書館里整理圖書。“她望著窗外飄進的木樨,香氣和當年他袖口的味道重疊。
周予的喉結動了動,鋼筆在餐巾紙上洇開個墨點:“我追出圖書館時,你正抱著一摞書往宿舍跑。朋友說我像個傻子,可他不知道......“他伸手碰了碰她擱在桌上的手背,“我連'等我'都沒說出口。“
咖啡的霧氣模糊了林微的鏡片。她望著他鏡片后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今早整理的景區資料里,《落云山木樨種植記錄》上寫著:“此花花期短,卻能香透整個秋天。“
周予的指尖沿著水痕,在桌面畫了個小小的圓:“現在我想說......“
“我聽見自己心跳聲,像敲在你擦的那本書上。“他的聲音混著木樨香,輕輕落進她耳里,“一下一下,震得人發慌。“
周予的指尖沿著水痕在桌面畫了個小圓,剛要繼續訴說,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世界陷入寂靜。除了擂鼓般的心跳,林微只能捕捉到周予沉穩的呼吸——黑暗像無形的手,將兩人禁錮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放大了每一絲細微的情緒。空氣中浮動的氣息,纏繞著過往與現在。
應急燈昏黃的光暈里,周予手機屏幕的冷光成了唯一的焦點。林微盯著那幅素描,喉嚨像被代碼里的死循環卡住,發不出的尾音消散在咖啡機待機的嗡鳴里,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手機邊緣,那是他緊張時的老毛病。
“其實每次調試算法卡殼,我就會畫你。”周予突然輕笑,鏡片后的目光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在上海的實驗室,凌晨三點的白板上,全是你不同角度的側影。”他的聲音混著窗外漸密的雨聲,將六年前的時光重新鋪展在兩人之間。
林微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涌上眼眶,卻倔強地仰起頭。她想起那些獨自加班的深夜,自己也曾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幻想過如果周予還在,調試代碼的時光會不會不那么孤單。此刻,對方的告白卻比她想象中更熾熱,燙得她手足無措。
林微的思緒飄回六年前:圖書館老式掛鐘指向晚上十點,閉館音樂響起。她踮腳將書塞回書架,轉身時看見周予站在書架盡頭,手里捏著封牛皮紙信封,手指關節發白——像極了ACM競賽決賽前緊張的模樣。
打開信封的瞬間,林微的呼吸停滯了。海大計算機系的錄取通知書安靜地躺在里面,燙金的字體在昏暗中泛著冷光。“這是...保送通知?”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喉嚨像被圖書館里陳年的紙頁堵住。
周予喉結滾動了一下:“導師說這是難得的機會,那邊的實驗室有最前沿的 AI項目...”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林微突然轉過身去,繼續整理書架。她背對著他,動作卻明顯僵硬,書脊撞在木質隔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恭喜你。”隔了許久,林微才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她摸到口袋里早上收到的醫院繳費單,母親的診斷書還夾在里面。父親去世后,家里的債務和母親的治療費,都像沉重的巨石壓在她肩上。“你應該去的。”
“我只是怕...”他的聲音低下去,“怕時間和距離會改變很多事。”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滴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像細碎的嗚咽。林微抱起整理好的書,白色工牌在胸前搖晃:“下周我就簽工作合同了,C市的互聯網公司,待遇不錯。”她努力扯出個笑,“這樣以后你回來,至少還有人能請你吃碗小面。”
當年的分別太過匆匆,再次見面已是6年后,窗外的雨聲漸密,周予的伸出手,手指懸在她發梢,最終只是輕輕掠過空氣。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將兩人的面容照得慘白。林微在剎那的光亮里,望著交疊在桌面上的影子——一個是當年在圖書館踮腳擦書架的少女,一個是總在角落敲代碼的少年。此刻他們的影子終于重合,在咖啡的香氣里,開出朵潮濕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