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深宮換做往常應(yīng)當(dāng)是幽暗寂靜的。
可如今,卻因夙都三皇子被行刺一事,燈火通明,宮人們皆掌燈守在各殿門廊下,禁衛(wèi)軍也被派到了梅雪殿周圍換班巡邏。
夙都要變天了。
“殿下,皇上在御書房已等候多時。”我還未到御書房,喜貴已在途中尋到了我,讓我快些過去。
我跟在后頭,試探地問道:“喜貴,今日這宮內(nèi)燈火通明,發(fā)生了什么事?”
喜貴為我掌燈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微微俯身恭敬道:“回殿下,三殿下在宮外,遇刺了。”
“三哥可有受傷?”我佯裝緊張地問道。
喜貴應(yīng)道:“三殿下無礙,皇上找您,為的就是此事。”
也只有這事兒了。
果不其然,御書房外跪著夙崢和夙逸,能做到這個地步,是有鐵證了?
夙逸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他不知道,我這次又是用了什么手段,將消息透了出去。
我快步邁上臺階,在門前作揖行禮,說道:“兒臣前來給父皇請安!”
“進(jìn)。”父皇的聲音聽著還算平和。
我推門進(jìn)去后才發(fā)現(xiàn),夙淺也在。
喜貴在我身后合上兩扇門,不等我請安,父皇就板起臉問責(zé)道:“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見狀,我上前作揖微微俯身,回答:“回父皇,兒臣只知母后會派人前去行刺,卻不知是真是假,直到剛才看到五哥和大哥跪在門外,才曉得確有此事。”
我確實(shí)不知是真是假,夙逸說出口的話,也不全是真的。
“罷了罷了,入座吧。”父皇嘆了口氣,母后此舉著實(shí)是讓父皇為難了,現(xiàn)下不是打壓溫家的時候。
待我坐下后,夙淺看了眼我的外袍,問了句:“被活捉的殺手說,溫家今日有兩批人馬,第一批來刺殺我,另一批,可是去找你了?”
這年頭,做個刺客也不敬業(yè),怎么能把主子的行動隨口供出,溫家遲早要完。
我忙搖頭否認(rèn),謙虛道:“臣弟還是個小人物,他們?nèi)フ伊素懜纾巯拢懜缫寻踩x開夙都境內(nèi)。”
“這袍子上的刮痕……有傷到哪嗎?”夙淺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我,以為這是打斗留下來的痕跡。
實(shí)則,是爬樹聽墻角留下的。
將錯就錯,我面露委屈,訴苦:“淺哥,臣弟…身體無礙,只是當(dāng)時太被嚇到了,黑衣人從林子里飛出來將馬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臣弟嚇得躲到了馬車下面,只聽耳邊刀劍相碰的聲音一陣一陣地傳來,還有幾個黑衣人被貞哥的侍衛(wèi)直刺心臟,那鮮血涌出的場景臣弟這輩子可是第一次見,有個黑衣人也是殺紅了眼,竟對我也下了殺心,提著大刀朝我沖來,大刀劈下將馬車的輪子劈斷!你猜怎么著,貞哥一個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讓我在他身后待著,那時候一個黑衣人朝著他身后偷襲而來,臣弟趕緊拾起腳邊的大刀朝那人刺去,而后那黑衣人的鮮血涌……”
“咳咳,君弟,我知道你安好,便足夠了。”夙淺打斷了我這一段說書。
也對,世人都知我夙六不殺生只誅心。
不過這段說書被打斷著實(shí)可惜,我忿忿不平道:“難得有時間在一起說幾句話,淺哥你怎的還不樂意聽,你看父皇就聽得津津有味。”
父皇看著我們斗嘴的功夫,奏章批了一冊又一冊,抬起頭來嘆口氣說:“也就你倆兄弟不圖朕這皇位,還有閑心斗嘴,可朕啊,偏偏想讓你倆把持朕的天下,你們說,朕當(dāng)如何廢黜你們大哥的太子之位。”
“父皇不是早有定奪嗎?借行刺之事廢黜大哥的太子之位,保全母后的皇后之位,溫家也定會認(rèn)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舉對外威嚇了哥哥們,不可因太子之位自相殘殺,也給了溫家一個下馬威,讓溫家不敢再對淺哥下殺手。”我把玩著慕子楚給我的玉佩,說出了父皇的計(jì)策,“其二,也可讓朝中大臣認(rèn)清父皇你心中真正的太子人選,這出戲一演,各方勢力的忠佞之臣,自會浮出水面,不過……”
“淺哥,你可愿為父皇守住這夙氏一族用血汗打拼下來的基業(yè)?”此次召我入御書房的用意,是為激夙淺接下這君主之位以及夙都這片天下。
蝶玉,正泛著淺淺的紅色。
父皇看著夙淺的眼神帶著期待,就是可憐了夙崢,生在溫家注定不會得到父皇的疼愛,父皇于我的寵愛,是以扶持夙淺為前提的,世人都喜歡不爭之人,父皇更是如此。
我拿起玉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飲下一小口解解渴。
“父皇,兒臣難以擔(dān)負(fù)此任。”夙淺回絕。
預(yù)料之內(nèi),甚至還會進(jìn)言……
夙淺看了看我,說道:“以兒臣之見,君弟更為合適。”
愚不可及。
我無奈地看著父皇,以示計(jì)謀失敗,就在父皇將夙淺派往南疆時起,他的心性就該變得如此,唯一能將他寡淡的心性死灰復(fù)燃的,只有自己母妃的仇恨,他能助父皇打壓溫家,卻做不到為父皇守護(hù)這夙氏基業(yè)。
父皇又嘆了口氣,閉眼凝視道:“朕乏了,你們早些去休息吧。”
“兒臣告退。”夙淺與我一同起身,俯身作揖,退至屋外。
此時看著夙崢和夙逸,我心里五味交雜,要是將今日之事不散播出去,他們就不會跪在此處。
已是子時,夜還長著,夙逸何時受過這種苦。
我走到夙崢身旁,俯身至耳畔,輕聲道:“想救母后,可用太子之位相抵。”
夙崢睜大了眼睛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恨,我直起腰桿,跟在夙淺身后走得緩慢。
只等了片刻,身后傳來夙崢自行請黜卻又不甘心的嘶啞喊聲:“懇父皇廢黜兒臣太子之位,以放過母后此次愚過!”
“準(zhǔn)!”父皇即刻便允了他。
這個對話,響徹了整個皇宮。
我跟上夙淺的腳步,邀功道:“淺哥,你可解氣?”
“一個太子之位,怎抵得了殺母之仇。”夙淺呼吸紊亂,是想起自己的母妃了。
他這么說必然是想手刃母后為自己母妃報仇,我笑盈盈地說道:“那屆時我將母后留給你,讓你親自為母妃報仇可好?”
夙淺聞言,停下了腳步,眨眼間掏出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他此刻的眼神像極了從煉獄里爬出來的魔物,散發(fā)著綠光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我:“夙君,殺戮,從來不是你一句話的事,若是能如此簡單就能手刃仇人,這溫家上下早就已被我屠得一干二凈,溫家…我要自己扳倒他們。”
原來,夙淺也變了,這就是他的真面目嗎?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