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養(yǎng)父母來信
“賬上余銀共計多少...”鄧云萱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
“攏共三萬六千兩。”夏歡遞上纏枝蓮紋錦匣,“生藥鋪?zhàn)尤者M(jìn)斗金,綢緞莊專供官眷,最妙是那酒樓——”她壓低嗓子,“二樓雅間掛著前朝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摹本,奴婢瞧著,怕不是真跡。”
鄧云萱霍然起身,碰翻了案上汝窯茶盞。
前世端王為得此畫,不惜以萬金相購。她竟不知父親早將這般珍寶藏在她名下產(chǎn)業(yè),更不知鄧雨薇轉(zhuǎn)手便將傳世名作獻(xiàn)與端王作晉身之階。
銅漏滴答聲里,鄧云萱緩緩撫過錦匣上的鎖扣。
今生既要斬斷太子黨砥柱裴儉的青云路,何不將這燙手山芋早早拋給端王?太子與端王鷸蚌相爭,她正好作壁上觀。
“姑娘?”夏歡輕聲提醒。
“不急。”鄧云萱拈起匣中田黃石印章,前世她在這印紐上磕出過缺口,“先讓賬房把近五年的流水謄抄過來。至于那幅畫...”
她唇角勾起冷峭弧度,“取庫房里那幅《女史箴圖》摹本掛上,真跡收進(jìn)沉香木匣。”
“是。”夏歡連聲應(yīng)下。
……
更深露重時,鄧云萱倚在填漆拔步床的圍欄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錦被上并蒂蓮紋路。
三更梆子剛敲過,外頭忽地傳來凌亂腳步聲,驚得檐下銅鈴叮當(dāng)作響。
“春喜!”她赤足踩在青磚地上,燭臺映得眼中星火明滅。
夏歡抱著織金斗篷追上來時,正瞧見自家姑娘嘴角噙著笑,像是嗅見血腥的幼豹。
二門處燈籠亂晃,潑天雪色里,婆子們尖利的咒罵混著皮肉擊打聲刺破夜空。
春喜裹著寒氣沖進(jìn)來時,鬢邊碎發(fā)都結(jié)了霜花:“馮婆子聚賭被逮個正著!與她同罪的是世子院里的小廝,竟敢摸進(jìn)內(nèi)院與太夫人房里的秋棠偷情!”
“可捆結(jié)實(shí)了?”鄧云萱聞言著實(shí)一驚,忙不迭將手爐塞給春喜。
她前世只知馮婆子聚賭,不料還有意外收獲!
“嗯!已經(jīng)押去太夫人院里問罪了!”
松鶴苑的琉璃瓦映著剛破曉的晨光,太夫人最愛的鈞窯茶盞碎在青石階上。
二夫人攥著佛珠作痛心疾首狀:“那小廝招認(rèn),上月廿三亥時也來過內(nèi)院——那日雨薇丫頭正巧在園子里撲流螢?zāi)亍!?p> 鄧云萱垂首擺弄腰間雙魚佩,聽著太夫人檀木拐杖杵地的悶響。
三夫人適時補(bǔ)刀:“兒媳昨夜撞見時,那對腌臜貨色正在假山洞里行茍且之事......”話音未落,季氏已煞白著臉跌坐在纏枝紋玫瑰椅上。
“查!給老身徹查!”太夫人翡翠抹額下的青筋突突直跳,目光掃過季氏時淬著寒冰,“老大家的,你掌家這些年,竟縱得這些刁奴爬主子頭頂作妖!”
二十刑杖將馮婆子打得血肉模糊,血水順著青磚縫蜿蜒成蛇。
二夫人捧來賭具時,鄧云萱瞥見季氏指尖掐進(jìn)黃花梨扶手,生生折斷了嵌寶護(hù)甲。
“母親容稟......”季氏跪地時云錦裙裾鋪開如敗荷,卻被三夫人一聲冷笑截斷:“大嫂莫不是又要說‘世子還小’?上個月他房里的硯臺,可是當(dāng)了兩百兩銀子去賭坊呢。”
太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崩斷,南紅瑪瑙滾落滿地。鄧云萱俯身去拾,聽見頭頂傳來驚雷般的怒喝:“即日起,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協(xié)理家務(wù)!”
季氏身子晃了晃,突然軟軟歪倒。
鄧云萱忙上前攙扶,借著寬袖遮掩,指甲狠狠掐住季氏虎口。果然見那裝暈的人眼皮一顫,硬生生疼醒過來。
“母親......媳婦知錯......”季氏額角冷汗涔涔,這回倒是真疼得哆嗦。
二夫人撫著翡翠鐲子輕笑:“大嫂可得仔細(xì)將養(yǎng),庫房鑰匙我先替您收著。”
三夫人立刻接道:“明日便讓各院管事嬤嬤來我屋里對賬。”
鄧云萱退回陰影處,看季氏精心養(yǎng)護(hù)的指甲在地磚上抓出白痕。
前世她就是在這樣的晨光里被拖去柴房,而季氏撫著新染的丹蔻說“賤種就該有賤命”。如今滿堂珠翠映著季氏灰敗的臉色,倒比廊下紅梅更艷三分。
嘁,活該!
季氏一門心思浸在與二夫人、三夫人的激烈較量之中,無暇他顧,鄧云萱因而暫時得以喘息。
無論是鄧雨薇,還是鄧煜夫婦,他們均已在爭斗中弄得自己焦頭爛額,自身麻煩纏身,自然沒工夫?qū)︵囋戚嬷甘之嬆_。
這段難得的寧靜時光,讓鄧云萱感到十分愜意,她也借此良機(jī),安心靜養(yǎng)。
……
是日。
暮春的雨絲纏著海棠香撲進(jìn)窗欞,鄧云萱攥著信箋的指尖微微發(fā)顫。
火漆印被燭光映得殷紅如血,里頭裹著的桑皮紙帶著滄縣特有的松煙墨味。
她剛瞥見“萱兒親啟”四個字,淚珠便砸在“父母”二字上。
“姑娘仔細(xì)傷了眼睛。”柳嬤嬤用溫水浸過的帕子輕拭她眼尾,余光掃見信末“乘漕船北上”幾字,喉頭也跟著發(fā)緊。
夏歡捧著纏枝香爐挪近些,爐中沉水香混著淚水的咸澀,在室內(nèi)織成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鄧云萱忽然笑出聲,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宅院已置“的墨跡:“爹爹還是這般急性子。”
她起身推開雕花窗,任憑雨絲撲在滾燙的臉頰上。
檐下鐵馬叮咚作響,恍惚又見前世養(yǎng)父抱著幼弟跪在伯府門前,青石板上的血漬被雨水沖成淡粉色。
“明日派人去棗林街。”她轉(zhuǎn)身時裙裾掃落案上玉鎮(zhèn)紙,碎裂聲驚得春喜抖了抖,“把第三進(jìn)院子的梧桐移走,弟弟最怕毛蟲。”
話音未落,廊下傳來細(xì)碎腳步聲,小丫頭撐著油紙傘引著徐氏轉(zhuǎn)過影壁。
“大妹妹氣色倒好。”徐氏扶著門框笑,發(fā)間點(diǎn)翠鳳尾簪的流蘇纏在耳后。
鄧云萱盯著她浮粉下青黑的眼窩,忽想起前世此時,這位長嫂剛落了胎。難怪今日的玫瑰膏子香得嗆人,原是遮不住身上的血腥氣。
“長嫂大駕,有何貴干?”
茶盞相碰的脆響里,徐氏帕子輕掩唇角:“大妹妹流落在外多年終于回了府認(rèn)祖歸宗,母親原說要擺三日流水席...”她尾音拖得綿長,像在等誰接茬。
窗外雨勢漸急,鄧云萱偏頭望著被風(fēng)雨摧折的海棠,默不作聲。
徐氏染著丹蔻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這小蹄子竟學(xué)起鋸嘴葫蘆,倒讓她準(zhǔn)備好的說辭全噎在喉間。
想了想,忽從袖中抽出燙金請?zhí)麛S在案上:“昭平侯府大姑娘派人送來了花宴請?zhí)竺妹每梢蒙虬纾獊G了咱永昌伯府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