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云萱捻起請帖輕笑，前世昭平侯府的大姑娘易玉瑤，就是在這花宴上，故意打翻她斟給端王的酒。

　　琥珀光潑在孔雀紋裙裾上，惹得滿堂貴女嗤笑她東施效顰。

　　可這回...

　　她指尖撫過請帖上“牡丹臺”三字，忽地嗅到轉機——那日倒是可以與端王來一場“邂逅”，為日后的復仇大計傍個有力的臂膀。

　　“大嫂，您這番話頗令人費解。究竟是誰讓伯府蒙羞，使得您如此言之鑿鑿？”鄧云萱目光如冰霜般凜冽，直視著徐氏，“我雖生于滄縣，沐浴鄉風，但也曾苦讀詩書，深諳廉恥之道，通曉禮儀之規。”

　　窗外的辛夷花簌簌落下，徐氏手中茶盞磕在酸枝木案幾上，濺出幾點褐漬。

　　她捏著帕子的指節發白：“大姑娘在滄縣倒是學得伶牙俐齒，可別把外頭那些輕狂做派帶進伯府。”

　　鄧云萱慢條斯理撫平月華裙上的褶痕，“嫂嫂調教的小廝能在太夫人眼皮子底下偷腥，這般規矩倒是咱們伯府獨一份。”

　　徐氏鬢邊金累絲鳳尾簪猛地一晃。

　　那腌臜事雖出在鄧煜院里，可掌家權如今被二房三房分去大半，倒教這野丫頭揪住痛腳。

　　她盯著鄧云萱襟前繡的纏枝海棠，忽然想起這料子原是婆母壓箱底的云錦——竟舍得給這商戶養大的丫頭裁衣。

　　“大妹妹教訓得是。”徐氏忽而轉了口風，丹蔻掐進掌心，“前日三皇子妃賞的云霧茶，我讓人包些給妹妹嘗嘗？”

　　鄧云萱望著徐氏堆笑的臉，眉頭一蹙。

　　“嫂嫂若真要賠罪...”她指尖掠過妝奩里那支斷成兩截的碧玉簪，“不如說說昭平侯府那位病秧子，前頭克死了幾位姑娘？”

　　徐氏面上血色倏地褪盡。愣了愣，她強笑道：“昭平侯世子雖體弱多病，卻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

　　“與我何干？”鄧云萱抬手將玉簪擲進銅盆。

　　翡翠碰著青銅發出悶響，驚得徐氏膝頭羅帕落地。

　　徐氏散發出一個蘊含著歉意的微笑，溫言道：“之前作為嫂嫂，我確實有所疏忽，致使大妹妹遭受了不必要的委屈。今日，我愿以誠摯的心意，向大妹妹致以深深的歉意，不知能否接受我的賠罪？”

　　鄧云萱心中捉摸不透鄧煜夫婦的真實意圖，然而，徐氏的主動示好無疑是對她的一大幸事。鄧雨薇得知后，定會氣得跺腳不已。

　　只要能讓鄧雨薇感到痛苦，鄧云萱便感到莫大的喜悅。

　　“大嫂過于自責了，家人之間哪能沒有些許誤會和摩擦？一切都已經翻篇了。”

　　道理誰都會說，關鍵的還是看實際行動。

　　徐氏果然詳細地向鄧云萱敘述了昭平侯府的種種事宜，鄧云萱頗感驚訝，對方居然沒有對她隱瞞任何事實。

　　她可是活了兩世的人，對昭平侯府的內情不可謂不了如指掌，深知那府中的稀奇事兒，遠勝于永昌伯府。

　　次日徐氏領著繡娘進院時，鄧云萱正對鏡試戴燒藍點翠瓔珞。

　　十二幅湘裙逶迤在地，茜色遍地金褙子襯得她眉眼灼灼。

　　“大妹妹膚白，穿胭脂色最是相宜。”徐氏捻著匹浮光錦，想起婆母昨夜摔碎的茶盞。

　　這料子原是備著給鄧雨薇做嫁衣的，此刻卻要親手捧給這撕開畫皮的艷鬼。

　　鄧云萱撫過錦緞上暗繡的鸞鳥，忽然輕笑：“聽聞嫂嫂最愛聽《牡丹亭》，嫂嫂覺得我穿這顏色唱‘游園驚夢’，可襯得起杜麗娘的風流？”

　　徐氏手中銀剪“當啷”落地，剪刃上映出鄧云萱眼尾描的金粉。

　　她終于明白，這哪里是任人拿捏的弱女子，分明是索命的羅剎披著美人皮！

　　……

　　暮色漫過永昌伯府飛檐，徐氏指尖的翡翠戒面叩在紫檀案幾上，發出清脆聲響。

　　她望著丈夫鄧煜腰間晃動的云騎尉銀牌，緩聲道：“咱們這位大姑娘，怕是個披著羊皮的狼崽子。”

　　鄧煜正為騎都尉的缺黃了惱火，聞言摔了青花茶盞：“若她乖乖與裴家結親，何至于被安國公府卡著脖子！”

　　碎瓷濺到徐氏石榴裙邊，她不動聲色地將腳縮回裙底。

　　燭影搖紅間，徐氏撫平袖口褶皺：“祖母杖斃了馮婆子，二姑娘院里發賣了紫鶯，母親手里的對牌鑰匙分給三房共掌，再加上你身邊的小廝偷情被逮住——這些變故，可都始于云萱歸府后。”

　　她捻起案上的香箸，撥了撥香爐里的殘灰，“夫君細想想，與她作對之人，可有一個得了好？”

　　鄧煜盯著妻子，眉峰緊鎖。

　　“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他話音未落，徐氏已冷笑出聲：“你別小看了她？”

　　她將香箸重重插進爐灰，“我瞧著裴家阻你升遷，八成是惱她不肯就范。”

　　更漏聲驚得鄧煜心頭一跳。

　　“明日昭平侯府的花宴......”徐氏突然壓低嗓音，“二姑娘與易大姑娘素來交好，你說她們會不會對云萱發難？”

　　鄧煜霍然起身，腰間銀牌撞在案角：“胡鬧！若在侯府鬧出事端——”

　　“要不我跟你賭一把。”徐氏截斷話頭，從多寶格取出一對羊脂玉鐲，“若云萱這次還能全身而退，咱們就該換個法子，該想著如何才能討好這位女諸葛了。”

　　她將玉鐲套上手腕，映著燭火宛如一汪秋水，“況且，安國公府的婚事若真藏著什么利市，咱們也好及時抓住把柄……”

　　話未盡，窗外忽傳來細碎腳步聲。

　　徐氏猛地推開雕花窗，只見廊下燈籠晃得厲害，卻不見半個人影。

　　鄧煜順著她視線望去，喉間發緊：“你懷疑她在偷聽？”

　　“偷聽算什么。”徐氏合上窗欞，金絲楠木的沉香鉆進鼻尖，“上回老夫人屋里的紅參失竊，最后不也查無對證？”

　　她撫了撫鬢邊點翠鳳釵，“夫君且看著，明日花宴過后，這府里的天怕是要變。”

　　昭平侯府盛大的花宴吸引了京城眾多名媛閨秀，而永昌伯府這邊，則是特意邀請了鄧云萱、鄧雨薇以及鄧蜜三位千金小姐。

　　易玉瑤與鄧雨薇交情匪淺，自然不會邀請姚姨娘所出的女兒，因此鄧雯茵并未收到宴會帖子。

　　這一明顯的冷落，無疑給了姚姨娘母女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們雖不便將怒火顯露于色，但心中卻銘記了這份羞辱，暗暗決定日后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