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玉瑤漲紅臉，跺跺腳，不知該如何發作。

　　鄧蜜扯了扯鄧云萱衣袖，好奇地問道：“大姐姐怎知那是次品？”

　　“我養母開的繡莊，專為宮中供料。”鄧云萱莞爾一笑。

　　易玉瑤雙眸熠熠生輝，輕輕地側首一瞥，目光落在鄧雨薇的臉上，捕捉到了她眉梢間的不悅。

　　隨即，她轉回頭，凝視著鄧云萱，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幾許輕蔑之意。

　　“我聽說鄧家的大小姐是在滄縣那樣的邊陲小鎮長大，今日來到這樣的場合，不必感到拘謹，若有什么想要品嘗的美食佳肴，盡管開口便是。”

　　“易小姐真是氣度不凡，既然如此，那云萱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久聞京城有一道名菜，人稱金畿玉膾，不知今日有幸，能否一嘗其美味？”鄧云萱表面上做出一副見多識廣的姿態，實際上是在給易玉瑤一個難堪的機會。

　　豪門顯貴最擅長于表面的排場，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粗茶淡飯，他們都講究烹飪的技巧與排場的華麗。

　　因此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易玉瑤也是愣了好久，方才緩過神來，強顏歡笑道：“鄧姑娘既點了金齏玉膾，還不快讓膳房準備？”她特意咬重“點”字，鑲玳瑁的護甲在案上刮出細痕。

　　鄧云萱撫平月白襦裙的褶皺：“《齊民要術》有載，金齏需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黃、粳米飯、鹽、醬八味調和。“她抬眼望向膳房方向，“刀工要片得薄如蟬翼，不知貴府廚子可有這等手藝？”

　　席間貴女們團扇掩唇，目光在二人間游移。

　　易玉瑤最重臉面，若承認做不出這道御膳，明日“易家廚子不如商賈“的流言便會傳遍京城。

　　“大姐姐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鄧雨薇絞著杏紅帕子，“誰不知這道菜要活魚現殺...”

　　“二妹妹慎言。”鄧云萱截住話頭，“易姑娘方才親口說‘想吃什么只管開口’，難道...”她忽然輕笑，“是覺得昭平侯府連條活魚都備不齊？”

　　尹初初拋著顆蜜餞楊梅打破僵局：“前日端王府宴客倒有這道菜，片魚的胡廚子原是御膳房退下來的。”她故意將楊梅核吐在易玉瑤腳邊，“可惜昨日被王爺賞給戶部陳侍郎了。”

　　易玉瑤扇墜上的東珠劇烈晃動。

　　戶部侍郎正是她表兄謀求的職位，此刻若得罪尹家...她倏然起身：“去西市魚行取最新鮮的鱸魚！”

　　鄧雨薇急得扯住易玉瑤衣袖：“玉瑤姐姐...”

　　“妹妹這是做什么？”鄧云萱忽然逼近，翡翠耳墜掃過鄧雨薇慘白的臉，“方才不是你說要讓我開眼么？”她指尖掠過鄧雨薇鬢間歪斜的珠花，“這纏絲蝶戀花紋樣，還是我教繡娘打的版。”

　　圍觀貴女中有人驚呼：“難怪我見雨薇妹妹前日戴的荷包眼熟！”

　　鄧雨薇踉蹌著撞翻酸枝木凳。

　　她最得意的妝奩竟全是商戶女的針法，這比當眾掌摑更令她難堪。

　　“諸位見笑。”鄧云萱扶正木凳，“我們姐妹素來愛鬧。”

　　她取下腰間雙魚佩塞進鄧雨薇顫抖的手心，“去年你說喜歡這玉料，今日便贈你罷。”

　　玉佩內側赫然刻著“滄縣鄧氏”的徽記。鄧雨薇如握烙鐵，卻不得不擠出笑容：“謝...謝謝大姐姐。”

　　鄧云萱的目光再次落在易玉瑤的身上，“聽說易大姑娘外家是薊州賀氏，去年賀太夫人大壽，還曾定過一尊福壽祿玉像給太夫人賀壽，可有此事？”

　　易玉瑤手中泥金扇“啪”地合攏，鑲著東珠的護甲劃過青玉案：“鄧姑娘如何得知我外祖母壽辰上福壽祿玉像之事？”

　　鄧云萱端起雨過天青茶盞，盞底映出她眉間朱砂：“滄縣鄧氏商行去年接的單子，那尊福壽祿玉像的漢白玉料，還是我親自去云州押的鏢。”

　　滿座貴女手中團扇齊齊頓住。

　　易玉瑤外祖薊州賀氏雖已式微，到底是百年望族，竟要從商賈手中采買壽禮？

　　“賀家幾位老爺為表孝心，將整座玉礦都買下了。”鄧云萱指尖撫過盞沿冰裂紋，“都說薊州賀氏至孝，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易玉瑤倏然起身。她外祖家這兩年正為表兄蒙蔭之事奔走，這“至孝”名聲來得正是時候。

　　轉瞬換上親熱笑容：“原來滄縣鄧老爺竟是大姑娘養父，難怪姑娘通身氣度不凡，真是令我昭平侯府蓬蓽生輝啊！”

　　什么？

　　鄧雨薇捏碎了掌中杏脯。

　　說好要讓這商戶女出丑，怎倒成了攀親現場？她死死盯著易玉瑤鬢間晃動的點翠步搖——昨日還說好要借這發飾羞辱鄧云萱。

　　“二姐姐臉色不好？”鄧蜜故意拔高聲音，“可是嫌這牡丹臺太悶？”

　　席間目光霎時聚來，鄧雨薇慌忙舉起團扇遮臉：“許是日頭太毒了！”

　　“說到日頭，”易玉瑤親昵地挽住鄧云萱，“后園新移栽的綠牡丹最是嬌貴，妹妹陪姐姐去瞧瞧？”

　　“好”。

　　“聽聞大姑娘擅雙面繡？”尹初初突然用馬鞭挑起鄧云萱腰間香囊，“明日馬球賽若贏了我，這香囊歸我如何？”

　　“尹姑娘若喜歡，我現下便可相贈。”鄧云萱解下香囊，“只是這繡樣粗陋，怕配不上姑娘。”

　　尹初初大笑接過香囊，她意味深長地挑眉：“明日辰時，西郊馬場見。”

　　易玉瑤扯著鄧雨薇穿過垂絲海棠掩映的月洞門，假山后青石凳上落滿殘紅。

　　她摘下鄧雨薇發間歪斜的珠釵：“雨薇妹妹可知，你那大姐姐連我外祖家采買玉料的賬冊都查清了？”

　　鄧雨薇杏眸泛紅：“連你也要向著她？”

　　“賀家今年要為表兄謀戶部差事。”易玉瑤將珠釵插回她鬢間，“你大姐姐今日三句話便拿住賀家命脈，這般手段...”她撫過鄧雨薇肩頭落花，“你該學學。”

　　遠處傳來貴女們的嬌笑，鄧雨薇攥緊杏紅帕子：“學她商戶做派？”

　　想得美！

　　鄧雨薇嘟著嘴跑了，易玉瑤見勸不動她，無奈地聳了聳肩。

　　隨她去吧！反正得罪鄧大小姐的人又不是自己！

　　宴散時暮色染檐，鄧云萱將邀帖塞給鄧蜜：“勞煩妹妹回府瞧瞧雨薇。”

　　她指著西角門外的青帷小轎，“我雇輛馬車隨后便到。”

　　待鄧蜜的車轱轆聲遠去，鄧云萱轉身繞向牡丹臺東側。

　　她是時候該去見一面傳聞中的端王了！

　　隔著一道爬滿薔薇的花墻，端王府侍衛腰間的蟠龍佩刀在暮色中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