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穿這個好看。”鄧云萱抽出一匹紅緞往她身上比劃，“鑲湖藍(lán)襕邊，束腰用緙絲帶。”見繡娘記下，又添了句：“再配對珍珠扣。”

　　鄧雯茵攥著衣角的手指發(fā)白。

　　自打生母姚姨娘失寵，她穿衣裳從不敢越過嫡女。可如今......偷偷瞄了眼笑吟吟的長姐，心底突然冒出個念頭：或許不用再活得這般憋屈？

　　“我要這個！”鄧彤舉著鵝黃軟煙羅蹦過來，“還要繡小蝴蝶！”“都依你。”鄧云萱揉揉她發(fā)頂，轉(zhuǎn)頭見鄧蜜還在推辭，故意板起臉：“莫不是嫌我的料子不好？”

　　“大姐姐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鄧蜜急得跺腳，到底收下了。只是臨走前硬塞過來個荷包，說是她娘親曬的桂花茶。

　　待眾人散去，夏歡捧著賬本過來：“統(tǒng)共用了二十三匹料子，繡娘說五日就能趕出來。”鄧云萱漫不經(jīng)心翻著冊子，忽然聽見外頭喧嘩。

　　“二姑娘摔了茶盞！”小丫鬟氣喘吁吁跑來，“正鬧著要見老太爺，說...說大姑娘故意折辱她……”

　　鄧云萱唇角微勾。

　　鄧雨薇這就沉不住氣了？好戲才剛開場呢！

　　……

　　徐氏倚在廊下繡著百子千孫帕，眼風(fēng)卻總往西跨院飄。

　　青瓷碗里的冰鎮(zhèn)楊梅化了三遭，終于等到太夫人的翟車碾過垂花門。她撂下針線就往云萱院里趕，裙擺掃過石階上未干的晨露。

　　“大妹妹這料子選得真好。”徐氏指尖拂過遍地羅的浮光錦，瞧著繡娘給四姑娘量尺寸，“這雨過天青的軟煙羅，正襯咱們?nèi)媚锏难┠w。”

　　鄧雨薇摔斷的羊角梳還在妝奩里躺著，云萱卻已讓綢緞莊抬進來十二匹時新料子。

　　三夫人送來的珍珠耳鐺在錦盒里泛著柔光，徐氏故意將盒子往窗邊推了推，讓日頭照著那拇指大的南珠——這可是三房壓箱底的寶貝。

　　“大嫂嘗嘗這蜜煎雕花。”鄧云萱將金絲楠木食盒推過來，里頭躺著八枚牡丹纏枝紋的櫻桃煎。徐氏捏起一枚對著光瞧，琥珀色的糖衣裹著紅玉似的果肉，這般精細(xì)茶食，滄縣那個小地方可做不出來。

　　季氏回府時，正撞見姚姨娘捧著繡屏過穿堂。

　　那架雙面繡的歲寒三友圖在日頭下流光溢彩，比她屋里那架蘇繡的還好三分。還未及發(fā)作，就聽見西廂房傳來抽泣——鄧雨薇撲在填漆床上，哭得湘妃竹枕帕都洇濕了。

　　“娘！她分明是打我臉！”鄧雨薇攥著扯破的月華裙，那是上個月季氏特地讓針線房給她做的。如今云萱給每個姑娘都裁了新衣，倒顯得她前日的作派小家子氣。

　　季氏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妝奩里少了兩支金鑲玉的簪子——定是這丫頭拿去打點針線房了。

　　正要開口訓(xùn)斥，忽聞門外環(huán)佩叮當(dāng)。徐氏扶著丫鬟的手進來，石榴紅的裙裾掃過門檻，像團燒著的火。

　　“娘可回來了。”徐氏捏著帕子掩唇輕笑，“正要請示，大妹妹的馬球服...“她像是才瞧見鄧雨薇通紅的眼，驚得退后半步，“二妹妹這是？莫不是為著衣裳的事？哎呀早說呀，我院里還有兩匹浮光錦。”

　　季氏手里的茶盞重重磕在案幾上。徐氏這話說得刁鉆，明著體貼暗里告狀。窗柩外閃過三房丫鬟探聽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太夫人臨出門前那句“家和萬事興”，生生把火氣壓成冷笑：“萱丫頭結(jié)交嘉慶侯府大小姐是好事，針線房的疏忽我自會處置。”

　　暮色漫過窗紗時，鄧云萱正在燈下翻看禮單。

　　三夫人的珍珠在燭火下流轉(zhuǎn)著淡淡暈彩，姚姨娘的繡屏上，松針細(xì)得能數(shù)清。

　　她捻起顆櫻桃煎含在口中，甜味漫過舌尖——上輩子徐氏可沒這般殷勤，那對珍珠耳鐺，原是戴在鄧雨薇及笄禮上的。

　　衛(wèi)國公府的青瓷盞砸碎在永昌伯府正廳時，魏太夫人正撫著翡翠佛珠冷笑：“貴府五姑娘當(dāng)街撕破我家怡兒衣裳，這筆賬可不是幾匹蜀錦能揭過的。”

　　太夫人端起雨過天青茶盞，盞蓋輕叩杯沿：“老身倒不知，安國公世子當(dāng)街摟抱魏姑娘，竟是永昌伯府按著他的胳膊？”

　　她忽然將茶盞重重一撂，濺出的水珠染深了魏太夫人裙擺上的百蝠紋，“真要撕破臉，老身明日便請順天府尹查查牡丹臺的欄桿——怎的別人摔下去是崴腳，偏魏姑娘摔進男人懷里？”

　　魏太夫人攥斷佛珠繩，碧玉珠子滾了滿地。她盯著太夫人，終究拂袖而去。當(dāng)夜衛(wèi)國公府的馬車悄悄駛進安國公府角門，車載的紫檀木箱里，裝著京郊兩處莊子與城南三間旺鋪的地契。

　　鄧云萱倚在臨窗榻上繡帕子，聽丫鬟說外頭傳的消息，針尖在并蒂蓮花蕊上頓了頓。

　　“姑娘，三姑娘她們來了。”丫鬟打起珠簾，鄧蜜抱著馬球桿探頭：“大姐姐快瞧瞧，我新得的嵌紅寶球杖！”

　　晨光透進格窗時，鄧云萱已換上胭脂紅騎裝。

　　銅鏡映出她腰間蹀躞帶上的金錯刀——那是昨兒夜里太夫人差人送來的，刀刃隱在纏枝蓮紋鞘里，只露出綴著東珠的刀柄。

　　松鶴苑里彌漫著安神香的氣味。

　　太夫人摩挲著鄧云萱掌心薄繭，忽覺這孫女的手比去歲粗糙許多。”馬球場上收著些脾氣。”她終是嘆了口氣，“你父親昨日又提起陳侍郎家的公子。”

　　鄧云萱屈膝行禮的動作毫無破綻，發(fā)間金絲累鳳釵紋絲未動：“孫女記下了。”

　　轉(zhuǎn)身時瞥見鄧雯茵腕上的和田玉鐲——那是姚姨娘最珍愛的陪嫁，如今倒舍得給庶女撐場面。

　　四輛馬車碾過朱雀大街時，早市剛開張。

　　鄧云萱掀起錦簾一角，瞧見賣菱角的老漢正與巡城衛(wèi)爭執(zhí)。前頭忽有玄色馬車疾馳而過，車簾翻飛間露出半張側(cè)臉，她心頭猛地一跳——好眼熟！

　　“大姐姐怎么了？”鄧彤遞來冰鎮(zhèn)酸梅湯，“臉白得嚇人。”

　　鄧云萱攥緊纏枝手爐，直到掌心刺痛才回神：“許是起得太早。”她望著窗外漸遠(yuǎn)的城門，寶蘊山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山腳下馬球場旌旗招展，卻見數(shù)十騎錦衣公子馳過官道，鞍邊皆懸著牛皮箭囊。

　　鄧蜜扒著車窗驚呼：“那不是鎮(zhèn)北侯世子么？他身邊穿銀甲的是誰？”

　　“慎言！”鄧雯茵連忙扯下簾子，“沒見他們往獵場去？”她腕間玉鐲磕在窗欞上，發(fā)出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