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云萱指尖正撩起車簾一角，忽聽得遠(yuǎn)處傳來呦呦鹿鳴。

　　金絲楠木車轅上停著只翠鳥，歪頭瞧著車內(nèi)姊妹們緋色裙裾交疊如云霞。

　　“今兒是什么節(jié)氣？”她轉(zhuǎn)頭問鄧雯茵，腕間纏絲瑪瑙鐲磕在窗欞上叮咚作響。

　　鄧雯茵捧著手爐搖頭，鬢邊珍珠步搖紋絲不動：“倒沒聽說…”話音未落，鄧蜜突然扯住云萱袖口：“快看！晏世子的青驄馬！”

　　車簾外掠過一抹玄色身影，晏琉金冠上的東珠在日頭下晃得人眼暈。

　　鄧雯茵脫口道：“今日原是晏世子生辰。”說罷自覺失言，忙用帕子掩了唇。

　　“去年生辰宴…”鄧蜜正要接話，被鄧彤脆生生打斷：“可是八大街賭坊那樁？靖國公提著偃月刀追了三里地！”小姑娘說得興起，發(fā)間金鈴鐺跟著亂顫。

　　鄧云萱掌心沁出冷汗，右眼皮突地一跳——上輩子今日，晏琉在獵苑被淬毒的流矢所傷，抬回府時箭羽都沒敢拔。

　　她下意識攥緊腰間蹀躞帶，七彩緙絲腰帶勒得肋骨生疼。

　　“云萱！”尹初初打馬而來，石榴紅騎裝翻飛似火。她揚鞭指著遠(yuǎn)處獵場圍欄：“今日咱們要與端王府的人比試，你可會使弩？”

　　鄧云萱踩著錦凳下車，鹿皮小靴踏碎滿地琉璃光。

　　寶蘊山獵苑的旌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她望著尹初初腕上的臂釧——上輩子這物件后來戴在端王寵妾手上。

　　“略通皮毛。”她答得含糊，目光掃過陸續(xù)下車的貴女們。

　　靖國公府二小姐的晏云畫正在試弓弦，三石強弓在她手中彎如滿月；陸曉慧的瑪瑙額飾壓著美人尖，正與撫遠(yuǎn)伯府的賀文藝耳語。

　　尹初初親熱地挽起她手臂：“這是晁國公府的彩霞妹妹…”話音未落，黎彩霞的波斯貓突然竄上云萱肩頭，爪尖勾住她鬢邊累絲金鳳。

　　貴女們屏息凝神，卻見鄧云萱兩指捏住貓兒后頸，順勢將它抱進(jìn)懷中。

　　蔥白手指撫過貓兒炸開的絨毛，那畜牲竟發(fā)出咕嚕聲。”黎姑娘的雪團兒倒是親人。”她將貓遞回去，袖口暗紋在日頭下泛著銀光。

　　晏云畫搭箭的手頓了頓。這商戶女抱貓的手法，分明是馴鷹人卸猛禽戾氣的路子。

　　陸曉慧與賀文藝交換個眼神——方才那波斯貓抓破過三位貴女的云錦衫。

　　“鄧姑娘這腰帶好別致。”賀文藝忽然開口，指尖點著她腰間緙絲，“可是蘇州趙娘子的手藝？”

　　“姐姐好眼力。”鄧云萱旋身時腰帶流光溢彩，“趙娘子上月新制的纏枝蓮紋樣，倒是與姐姐禁步上的金累絲相映成趣。”

　　貴女堆里響起窸窣耳語。誰不知賀文藝最恨旁人提她嫁入端王府的姐姐？

　　可這商戶女三言兩語，既贊了對方慧眼，又暗捧了姐妹情深。

　　尹初初突然將雕花角弓塞進(jìn)云萱手中：“既會騎射，待會兒可要下場？”

　　弓弝還帶著體溫，鄧云萱望著圍場深處蒼郁的松林——上輩子晏琉便是在那處中的冷箭。

　　馬球場東側(cè)的紗帳被山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鄧云萱接過尹初初遞來的馬鞭，鞭柄上還帶著對方的體溫。尹初初今日格外不同，月白騎裝外罩著銀狐裘，連發(fā)間玉簪都換成與她同款的累絲金鳳。

　　“那位是端王妃的胞妹賀文藝。”尹初初揚鞭指向遠(yuǎn)處緋紅身影，“她身邊穿湖藍(lán)襦裙的是陸曉慧，端王姨母家的表姑娘。”她忽然壓低聲音，“陸家與賀家正在議親。”

　　鄧云萱撫過馬鞍上的纏枝紋。

　　前世尹初初被賀氏逼嫁時，陸曉慧正是添妝的“好姐妹”之一。那時她戴著賀家送的翡翠鐲子，笑著勸尹初初“謝將軍雖年長些，卻最會疼人“。

　　“鄧大姑娘可敢與我比試馬術(shù)？”賀文藝策馬而來，鑲寶護(hù)甲在陽光下晃得刺眼。

　　她身后跟著的陸曉慧溫婉福身，腕間翡翠鐲子與尹初初昨日戴的一模一樣。

　　尹初初突然笑出聲：“賀姑娘上月輸給我的赤兔馬，哭濕了三塊帕子，今日又要自討沒趣？”她指尖劃過鄧云萱的馬鞭穗子，“不如比獵物？省得你輸了又說馬匹不濟。”

　　賀文藝瞬間漲紅了臉。她手中馬鞭狠狠抽在鞍韉上，驚得坐騎揚蹄嘶鳴：“尹初初！你太囂張了！”

　　“賀姑娘。”鄧云萱輕夾馬腹上前，胭脂紅騎裝掃過賀文藝的韁繩，“今日風(fēng)大，當(dāng)心砂礫迷了眼。”她笑得溫軟，眼底卻凝著霜，“既然要比獵物，不如添個彩頭？”

　　遠(yuǎn)處看臺上，蘇睿翹捏著青瓷盞的手頓了頓。

　　她望著鄧云萱從容的背影，對狄蕖歡低語：“姑母說得沒錯，這位大姑娘是把淬毒的軟劍。”

　　狄蕖歡撿起滾落的青梅：“永昌伯府如今式微，她倒是敢與賀家叫板。”話音未落，忽見尹初初的親隨捧著雕花木匣過來，里頭躺著對羊脂玉鐲——正是賀文藝去年及笄禮上得的賞賜。

　　場中忽然響起號角聲。

　　賀文藝咬牙扯過陸曉慧的韁繩：“我們走！”湖藍(lán)裙擺掃過鄧云萱的馬鐙，留下一道淺灰印痕。

　　尹初初望著她們遠(yuǎn)去的背影，突然摘下腰間玉佩塞給鄧云萱：“賀文藝最善騎射，你…”她頓了頓，改口道，“林中多荊棘，當(dāng)心刮破衣裳。”

　　鄧云萱摩挲著玉佩上的螭紋，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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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攀上琉璃瓦時，蘇睿翹鬢邊的累絲嵌寶簪晃了晃光影。

　　鄧彤拽著鄧云萱的袖角輕搖：“表姐們的纏枝蓮紋馬面裙真好看。”

　　話音未落，狄蕖歡腰間禁步已叮咚作響，她伸手扶了扶鄧蜜歪斜的珍珠釵，腕間翡翠鐲水頭極好，映得鄧蜜臉頰都泛起翠色。

　　“原是我們來遲了。”蘇睿翹捏著湘妃竹柄團扇半遮面，丹蔻指甲點在扇面繡的喜鵲登梅上，“方才在鹿苑瞧見瑞王殿下，被問了兩句馬球賽的章程。”

　　這話說得輕巧，卻叫周遭幾個豎著耳朵的貴女變了臉色。

　　鄧云萱余光瞥見尹初初正與端王側(cè)妃賀文瑜對峙，順勢側(cè)身擋住狄蕖歡：“表姑娘這耳墜子倒是別致，可是老鳳祥的新樣式？”

　　她指尖虛點著對方耳垂，點翠的蝴蝶翅翼在風(fēng)中輕顫，恰巧遮住了賀文藝掃來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