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好眼力。”狄蕖歡會意，故意抬高聲量，“上月才打的頭面，原是要配那件雨過天青的褶裙…”話說到一半，忽聞遠處傳來呦呦鹿鳴。

　　十數匹駿馬踏碎林間光影，當先那匹照夜白額間綴著紅寶石，靖王玄色蟠龍紋騎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熙王緊隨其后，月白錦袍上銀線繡的竹紋時隱時現。他掠過女眷席時，鄧云萱清晰聽見身后傳來倒抽氣聲——祁王朱紅箭袖掠過青石磚，腰間玉帶扣竟是西域進貢的血玉；安王紫金冠下墜著拇指大的東珠，馬鞭柄上嵌的貓眼石在日光下流轉異彩。

　　晏琉策馬擠進王爺隊列，金線繡的螭紋領口歪斜著，正與祁王說笑。

　　鄧云萱捏緊手中絲帕，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少年郎君胸口中箭時，那金螭紋浸在血泊里，像被斬斷的龍尾。

　　“要開賽了！”賀文藝突然揚鞭指向圍場。

　　靖王正妃親妹這身胭脂色騎裝，分明與尹初初的石榴紅撞了色。兩位貴女一左一右立在靖王馬側，倒像戲臺子上的正宮與寵妃。

　　晏琉打馬繞場三周，銀鞍上的寶石晃得人眼花：“賀姑娘說要獵白狐做圍脖，臣等豈敢不盡心？”他故意將箭囊拋給靖王，牛皮囊砸在青石磚上咚的一聲。

　　熙王笑著搖頭，祁王卻已搭箭上弦，白羽箭尖正對林間驚起的灰兔。

　　日頭攀上馬廄檐角時，鄧云萱的鹿皮小靴正踩碎一片枯葉。

　　尹初初石榴紅的裙裾掃過料槽，遠處忽傳來靖王親衛的呼喝聲，驚得馬廄里數十匹駿馬齊齊嘶鳴。

　　“要西涼駒還是滇馬？”狄蕖歡掀開竹簾，馬糞混著干草的氣息撲面而來。

　　鄧彤捏著帕子后退半步，正撞上蘇睿翹的纏枝蓮紋褙子——這位表姑娘腰間玉玨已沾了草屑。

　　鄧云萱指尖撫過一匹雜毛青驄馬的鬃毛：“就它罷。”馬兒噴著響鼻轉頭，露出脖頸處陳年鞭痕。她余光瞥見賀文藝的親隨正牽走最后一匹照夜白，馬鐙上鑲的孔雀石晃得人眼花。

　　“當真不換匹好的？”蘇睿翹攥著韁繩猶豫，她分到的棗紅馬前蹄有舊傷。

　　狄蕖歡倒是利落，翻身騎上灰撲撲的川馬：“橫豎追不上王爺們的汗血寶馬。”

　　林間忽卷起黃塵，安王的金絲軟鞭破空作響。

　　鄧云萱揚袖遮面，仍覺沙礫撲進眼睫。前方馬隊踏碎枯枝的脆響漸遠，三人勒馬緩行，倒像踏春的閨秀。

　　“呸呸！”狄蕖歡吐出嗆進嘴的沙土，鵝黃帕子已染成土色，“早知該學彤妹妹在外頭吃茶。”

　　蘇睿翹正用銀簪挑出指縫里的草屑，聞言笑道：“去年春獵我跟在祁王馬后，回去洗出半盆黃湯水。”她腕間翡翠鐲叮當撞著馬鞍，驚起樹梢兩只山雀。

　　鄧云萱撫著青驄馬雜亂的鬃毛，忽見林深處閃過玄色衣角——是晏琉的金螭紋大氅。

　　她攥緊韁繩的手沁出冷汗，前世那支淬毒箭正是從這個方位射來。

　　“云萱妹妹？”狄蕖歡打馬靠近，“可是瞧見獵物了？”她手中角弓漆色斑駁，箭囊里白羽箭倒是簇新。

　　“不過是被風迷了眼。”鄧云萱笑著抹去額角細汗。

　　蘇睿翹忽然搭箭上弦：“快看！”眾人望去，卻見只灰兔竄過腐木。

　　箭矢擦著兔耳釘入樹干時，狄蕖歡已笑倒在馬背上：“好個神射手！”

　　山風掠過櫸樹林，驚起幾只灰雀。

　　鄧云萱望著雪團似的兔子從青苔上躥過，前爪剛沾地就擰身躍入灌木叢，蓬松的尾巴在蕨葉間一閃而逝。

　　“真成了煮熟的鴨子！”蘇睿翹提著裙擺直跺腳，湘妃色披帛纏在荊條上。她腕間的銀鐲撞出細碎聲響，驚得狄蕖歡忙去捂：“仔細招來旁人！”

　　鄧云萱撫過馬鞍上未干的露水，遙指兔子消失的方向：“順著蹄印追，總比回去聽賀文藝嚼舌根強。”

　　她故意將韁繩往東邊引——方才分明瞧見兔影是往西去的。

　　三人踏著腐葉往密林深處走。蘇睿翹踩著鄧云萱的腳印，聽她講滄縣漁火：“...退潮時能撿到巴掌大的蟶子，用姜蒜爆炒，鮮得能吞下舌頭。”

　　“海風當真咸腥？”狄蕖歡揪著片槲樹葉，“我爹說海邊女子臉上都有鹽漬…”

　　話音被破空聲撕裂。

　　鄧云萱猛然拽過蘇睿翹，鎏金護腕撞飛疾馳而來的箭矢。玄鐵箭頭釘進樹干時，尾羽還在簌簌震顫。

　　“睿翹！”狄蕖歡扶住癱軟的蘇睿翹，自己后背抵著山毛櫸直喘。

　　護衛們舉著獵刀圍成圈，刀刃映出林間斑駁的光影。

　　鄧云萱捻起箭桿上的黑羽。這不是公子哥們玩的雁翎箭，而是邊軍用的三棱破甲箭。

　　她想起前世寶蘊山那場“意外“，掌心沁出冷汗：“狄姑娘可還記得，上月兵部是誰在督辦獵場防務？”

　　“讓開！”尖利的女聲刺破寂靜。肖羅敷騎著棗紅馬撞開灌木，鑲寶抹額歪在額角：“見著灰毛兔子沒有？”

　　鄧云萱馬鞭遙指東南：“往斷崖去了。”待那抹棗紅消失在樹影間，狄蕖歡噗嗤笑出聲：“斷崖往西三里是沼澤地，夠她折騰半日。”

　　蘇睿翹攥著鄧云萱袖口的手還在抖。她腕間銀鐲硌到對方蹀躞帶上的金錯刀，突然想起姑母的叮囑——永昌伯府這位大姑娘，是把淬毒的軟劍。

　　“先送蘇姑娘回去。”鄧云萱掃過護衛手中的箭矢，“這林子今日不太平。”

　　狄蕖歡忙攙起蘇睿翹。山風卷來遠處的呼喝聲，隱約夾雜著刀劍相擊的脆響。

　　護衛砍斷藤蔓開路時，鄧云萱瞥見泥地上半枚帶血的蹄印——是軍馬的鐵掌。

　　“快走！”林深處傳來虎嘯。

　　鄧云萱推著狄蕖歡往山下跑，金錯刀劈開橫生的枝椏。蘇睿翹的繡鞋不知何時掉了只，羅襪沾滿泥漿。

　　三人跌跌撞撞回到拴馬處，卻見肖羅敷正舉鞭抽打留守的護衛：“狗奴才！敢騙本姑娘！”她瞧見鄧云萱，鑲寶護甲直指過來：“你故意指錯路！”

　　“肖姑娘慎言。”鄧云萱翻身上馬，將蘇睿翹拽到身后，“獵場出現破甲箭，此刻林中有變，你若想活命…”

　　虎嘯聲驟然逼近。

　　肖羅敷的棗紅馬驚得揚起前蹄，將她甩進荊棘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