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舉手之勞
尹初初的尖叫聲中,母獸轟然倒地,壓折了整片野薔薇。
“滄縣獵戶教的箭法?”謝景昭松開手,掌心還殘留著她腰間溫度。
鄧云萱抹去頰邊血漬:“家父說女子也該學(xué)些防身術(shù)。”
林深處傳來號角聲。
謝景昭突然用劍尖挑起她下巴:“今日之事……”
“臣女迷途偶遇王爺剿獸。”鄧云萱直視他探究的目光,“其余一概不知。”
謝景昭低笑出聲,收劍入鞘時拋來枚玉扣:“賞你的。”
那玉扣刻著端王府徽記。
目送謝景昭離開,鄧云萱連忙拽起癱坐的尹初初疾退三步,藏進(jìn)半人高的石砬子后。
“云萱?”尹初初攥著她袖口發(fā)抖,“你怎么會在這里?”
“東南方有斷枝痕跡,定是哪個蠢貨驚了豬群。”鄧云萱摸出帕子按在對方擦傷的手肘,“救你的是端王,我不過搭把手。”
慘嚎聲漸弱,空氣浮著濃稠血腥。
尹初初扒著石縫偷瞧,突然拽鄧云萱衣角:“快看!端王殿下斬了頭四百斤的!”
鄧云萱瞥見謝景昭割下野豬左耳。玄鐵護(hù)腕沾著血沫,與他掃過來的視線一樣冷。
“哎喲喂,這獠牙能打兩把匕首!”錦衣公子用折扇戳豬尸,“回頭送我爹泡酒。”
“方才躲樹上的不是你?”藍(lán)袍少年踹他屁股,“尿褲子了沒?”
哄笑聲中,易玉瑤挨過來扯鄧云萱袖子:“初初的騎裝劃破了,勞煩你陪她去溪邊整理?”
話未說完,賀文藝的絳紅馬鞭已抽在石砬子上。
“說好的比獵物,鄧姑娘倒是會躲清閑。”鞭梢掃過鄧云萱裙角,“莫不是怕輸了丟人?”
尹初初“噌“地站起來:“賀文藝你要不要臉?云萱方才…”
“方才忙著拽你逃命?”賀文藝翻身下馬,“圍獵場刀箭無眼,誰不是冒死拼殺?就她金貴?”
熙王突然咳嗽兩聲。
尹初初趁機(jī)撲過去拽他韁繩:“姐夫你評評理!那野豬沖過來時,賀姐姐的箭可往天上飛呢!”
“尹初初!”賀文藝漲紅臉,“你別胡說,我明明都瞄準(zhǔn)了!”
“夠了。”靖王甩開折扇隔開兩人,“云萱護(hù)友心切值得嘉許,文藝獵得三只山雞也是本事。”扇骨忽然指向鄧云萱,“不過鄧姑娘箭囊飽滿,確實(shí)可惜。”
鄧云萱撫過弓身纏著的舊布——這是養(yǎng)父用第一頭獵豹換的柘木弓。
她迎著賀文藝挑釁的目光輕笑:“我獵的是活物,賀姑娘獵的是死物,自然不同。”
“你什么意思?”
“山雞中箭即亡,可我…”鄧云萱突然挽弓搭箭,“獵的是會躲的!”
箭離弦的剎那,三十步外灌木叢躥出道灰影。箭矢穿過野兔左耳釘進(jìn)樹樁,絨毛紛飛間,那灰團(tuán)子竟蹬著后腿逃遠(yuǎn)了。
“好俊的穿耳箭!”謝景昭的親衛(wèi)脫口喝彩。
賀文藝指尖掐進(jìn)掌心。她認(rèn)得這手箭術(shù)——去年秋狝,端王便是用這招震懾西戎使臣。
可鄧云萱,她憑什么?
“不過是運(yùn)氣…”話沒說完,第二支箭已破空而去。八十步外的老松應(yīng)聲落下一截枯枝,斷口處釘著尾羽猶顫的箭。
鄧云萱收弓轉(zhuǎn)身:“賀姑娘方才說要比獵物?怎么樣?還敢比么?”
賀文藝臉色煞白。
熙王玄色蟒袍上的金線在暮色里一閃:“王妃常贊鄧姑娘颯爽,今日初初蒙難,得鄧姑娘相救,倒是應(yīng)了這話。”
鄧云萱垂首盯著他腰間的蟠龍玉佩:“初初與我投緣,舉手之勞罷了。”
靖王突然輕笑:“聽聞姑娘前日訓(xùn)得衛(wèi)國公府二小姐登門賠罪?”
鄧云萱正要開口,林間忽然傳來騷動。
晏琉被抬回來時,鴉青大氅裹著的身子還在滲血。
“表弟,你這是咋了!”祁王大驚:“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狄蕖歡拽住鄧云萱的披風(fēng):“你瞧見沒?晏世子指甲縫里好像有什么東西。”
鄧云萱其實(shí)也注意到了。
下山時暮鼓正敲到第七響。溫鶯鶯突然壓低嗓音:“我瞥見那傷口邊緣發(fā)黑——”她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像是北境死士慣用的蛇形匕。”
尹初初的禁步撞在車轅上叮當(dāng)亂響:“據(jù)說安國公府的裴世子一直與晏琉不對付……”
“慎言!”蘇睿翹捂住她的嘴。車窗外,熙王府的燈籠正掠過青石板路,照亮鄧云萱若有所思的側(cè)臉。
靖國公府朱漆大門洞開時,祁王的馬車碾過滿地碎玉——那是晏琉掙扎時扯斷的玉佩。
老太醫(yī)的藥箱撞在門環(huán)上,掉出半截焦黑的犀角,正是解毒的犀黃散主料。
……
永昌伯府。
松鶴苑的檀香混著藥味,鄧云萱邁進(jìn)門檻時,青瓷香爐正吐出第三縷煙。
太夫人倚著金絲蟒紋引枕,二夫人剝松子的銀匙懸在半空,三夫人茶盞蓋磕出清脆聲響——滿屋子目光釘在她染了泥的鹿皮靴上。
“給祖母請安。”鄧云萱屈膝行禮時,腕間銀鏈擦過箭袖暗紋。那是養(yǎng)父打的百歲鎖,回府后季氏嫌俗氣,讓她換成翡翠鐲。
太夫人撂下佛珠:“靖國公府晏世子受傷的事,你可知道?”
“孫女當(dāng)時在西南坡獵兔子。”鄧云萱接過丫鬟遞的茶,盞底映著季氏緊繃的下頜,“后來聽說世子遇險,還是端王殿下帶人尋到的。”
季氏指甲掐進(jìn)掌心。剛剛分明聽門房說,靖國公府送了謝禮到角門。
這丫頭如今撒謊都不眨眼了?
“既如此…”三夫人突然輕笑,“云萱可瞧見世子傷在何處?外頭傳得玄乎,說是讓大灰狼撓了胸口。”
“三嬸說笑。”鄧云萱吹散茶沫,“只是點(diǎn)皮外傷,并未傷及心脈。”
季氏終是沒忍住:“你今日,可曾沖撞貴人?”
滿室寂靜。
窗欞漏進(jìn)的光照見浮塵,鄧云萱忽然想起認(rèn)親那日,季氏也是這樣端坐高堂,說她行走時肩膀晃得太厲害。
“母親指的是…”她故意拖長尾音,“賀姑娘射偏的箭?還是尹姑娘摔碎的玉玨?”
“你!”季氏拍案而起,“整日與那些女紈绔廝混,可還記得自己是伯府嫡女?”
鄧云萱撫過箭袖裂口——這是為拽尹初初躲箭矢扯破的。
她起身走向季氏,一字一頓道:“女兒倒想問母親,可曾記得我是您親生的?”
銅壺滴漏聲忽然震耳欲聾。